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═ ☆〆 书名:[综]一根废柴的修炼之旅 作者:夹生的小米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修二代,叶清霜有个大乘期的爹,一个合道期的娘,一群天生金丹的哥哥姐姐,外加无数可供修炼的天材地宝。但是……她天生经脉阻塞,不能修炼。 于是她爹给她打包了一堆功法符篆,一脚把她踹到了小三千界里: “修不到化神,就别回来了。” 叶清霜:( ̄▽ ̄) 这里的公主好彪悍啊…… 这里的后妃好凶残啊…… 她不介意在修炼之余围观一下宫廷狗血八卦的啦…… 但是你们比修士之间斗法还要凶猛,这样真的好嘛(;′⌒`) 阅读指南: 1.综历史类同人文,全文走历史线,但很多都是胡说八道^-^ 2.本文又名#女主神助攻# 3.正文无cp但是番外有。 补一个修炼境界设定: 炼气、筑基、金丹、元婴、化神、归元、合道、大乘、(飞升) 内容标签:历史剧 仙侠修真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:主角:叶清霜 ┃ 配角: ┃ 其它:今天不写正剧o( ̄ヘ ̄o#) ☆、楔子 ?  云沧界九麟州云华剑宗近来出了一件大事。   九华峰峰主兼太上长老、九华剑君叶紫宸,要把他的小女儿丢到下界去自生自灭。   要知道这位剑君是云沧界首屈一指的大乘期修士,只差一点就能霞举飞升;他夫人是云沧界罕有的天生医修,七百年化神,两千年合道,再过些时日便能突破大乘。他们的一群子女们个个都是天纵英才,生来便是金丹道体,修为境界嗖嗖嗖地每百年涨一阶,丝毫不输给剑君本人。   只有那位最小的女儿叶清霜,天生经脉阻塞、灵根细弱,十三年来一直无法引气入体,无法修行,至今仍是凡人之身。换言之,她简直就是九华剑君数万年来唯一的污点,实至名归的废柴一根。   现在剑君打算放弃这根不成器的废柴,让她到下界去自生自灭了。   “小三千界虽然灵气稀薄、资源稀缺,但是和你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。”九华剑君斯里慢条地从乾坤袋里拣出一些灵石和功法符篆,放到一个小小的包裹里,推到小女儿面前,“你如今仍是凡人之身,不能以灵气打开乾坤袋,所以……为父便只能赠予你这些东西了。”   十三岁的叶清霜盯着脚尖,许久都没有说话。   “你母亲尚在闭关,要等到三十年后才能突破。你一介凡人之身,怕是很难等到那个时候了。霜儿,小三千界虽然素来为我等上界修士所不喜,但是对于你而言,未必不是一处好地方。你天生经脉阻塞、灵根细弱,就算是在云沧界熬到寿命耗尽,怕也是一生修为难有寸进……”   九华剑君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,意态闲适,神情悠然,丝毫不像是要生离死别前的模样。他拍拍小女儿的肩膀,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:“为父明日便会打开天堑送你下小三千界,你还有什么想要见的人,便尽快地见一见罢。”   叶清霜慢慢地接过那个小包裹,慢慢地转身走了,不曾反驳,也不曾辩解。   阿爹是一个极其追求完美的修士。   所以他不会容许自己这个唯一的污点在云沧上界晃来晃去。   叶清霜抱着小小的包裹回到房间去,慢慢收拾自己那些零碎的小玩具,忽然有些想哭。   其实,她自己是有一个乾坤袋的。   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,阿爹阿娘曾经对她寄予了很大的期望,亲自去拣了许多天材地宝,装在一个小小的绣有繁复云纹的乾坤袋里,从小当作长命锁挂在她的胸前,陪她长到了十三岁。但是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,阿爹阿娘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失望,直到现在……   阿爹不容许她这个唯一的污点存在,所以要将她送到小三千界里去了。   小三千界灵气稀薄,素来有凡俗世界之称,修士寥寥无几,亿万年来得道成仙者几乎是零。而大三千界——譬如她现在所处的云沧界——则是灵气充沛浓郁,几乎人人都身具灵根,求仙问道。阿爹要把她送到小三千界去,想来应该是对她失望透顶了吧。   叶清霜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乾坤袋,重重地叹了口气。   笃笃笃。   门外响起了三下轻微的敲击声,紧接着是一位少年清冽的嗓音:“七妹妹,你在吗?”   叶清霜揉了一下眼睛,转头笑着说道:“我在。是小哥哥么?快些进来。”   一位半大的少年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,将怀中一卷布帛塞到叶清霜手里,语速极快地说道:“这是九重锻体功法,我从师父那里偷偷拓出来的,千万别弄丢了。你天生经脉阻塞,而大三千界灵气浓郁成液,于你修炼无益;小三千界虽然灵气稀薄,但是恰好可以让你引气入体……记着,你修炼时必须辅以这卷锻体功法,碎九次金丹,历三九天雷淬体,才能顺利进阶元婴。千万别弄丢了!”   他用力地揉了一下叶清霜的头顶,然后鬼鬼祟祟地溜出去,踩着飞剑走远了。片刻之后,后山里传来了少年杀猪般的嚎叫声:“师父啊啊啊啊啊啊啊——”   叶清霜抱着那卷布帛,怔怔地看了半天,才又揉了一下眼睛,用生平最快的速度,将布帛上的九道法诀逐一背诵下来,然后用明烛引燃了那块布片。   十三岁的叶清霜咬着被角,反复默诵着那九道法诀,忽然又有些想哭。   布片在烛火光芒中燃尽了。   小哥哥被他师父禁足了,所以不能到天堑边上来送她;她爹爹带着她来到天堑边上,一剑劈开了那道难以逾越的天堑,然后在天堑重新合拢之前,将她一脚踹了下去:   “若是修不到化神,就莫要回来了。”   大小三千界之间的天堑,唯有化神修士方可逾越。   叶清霜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掉落到了小三千世界里。   从今往后,偌大世界,苍茫仙道,唯她一人尔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1 ?  秦都,咸阳。   叶清霜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,站在墙根下晒太阳。  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,比府里的人加起来还要多;这里到处都是贩卖吃食器皿的小摊子,比最大的修真坊市还要生气勃勃;这里到处都是凡人,好多好多的凡人,她再也不用担心修士威压啦。   叶·土包子·清霜姑娘傻傻地站在墙根下,傻傻地晒了两个时辰的太阳。   生平头一回,她感觉到自己融入了整个世界里。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,因为无法修炼而遭到讥讽和奚落,不用在灵力波动和修士威压下瑟瑟发抖,不用每天都在哥哥姐姐们怜悯且叹息的目光里,颤颤巍巍地吞服一颗辟谷丹,活得像只蝼蚁。   她想,或许她生来就是应该去做凡人的。   叶清霜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裹,慢慢地朝街边一间客店走去。   “炊饼炊饼,刚出炉的炊饼,姑娘来一块炊饼吗?”旁边的摊主热情地招揽生意。   “金银首饰钗环耳珰应有尽有,当属大秦第一字号!姑娘试一试吗?”一位掌柜笑眯眯地看她。   “姊姊,买一盒胭脂吧,抹上去可漂亮啦。”卖胭脂的小女孩揪住她的衣角不放。   “避让避让,速速避让,车马刹不住啦……”   隆隆的车马声伴随着车夫的怒吼声,从道路正中碾了过去。叶清霜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去的车驾,默默拍干净裙子上的灰,然后默默地抱着包裹朝客店走去。   “又是齐美人的车驾,她就这么喜欢在城里兜圈子?”卖炊饼的摊主连声抱怨。   “别抱怨啦,人家好歹也是个美人呢。”卖胭脂的小女孩踮脚远望,羡慕地说道,“真希望我有一日也能到宫中去服侍大王,诞下一位小公子,不,两位!”   “你?”卖炊饼的摊主斜睨了卖胭脂的小女孩一眼,不屑道,“还是等下辈子罢。大王宫中的美人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、出身各国宗室,你?……诺,你看,芈八子来了。”   摊主话音未落,街道尽头已经缓缓驶过来一驾马车。这驾马车比前面的要小一些,但是却更加精巧细致。马车上没有车厢,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站着两个人。   一个是负责驾车的武士,另一个就是摊主口中的芈八子了。   那位芈八子约莫二十来岁,容貌比一般的女子要出挑些,周身气度也很是不凡。她稳稳地站在马车上,凝望着远处那座巍峨宏伟的秦宫,似乎只有秦宫里的那位大王,才能吸引住她的目光。   芈八子的车驾隆隆地驶过街道,又隆隆地跟在齐美人后边消失在了视线里。   旁边的摊主还在喋喋不休地说道:“想想看,就连身为楚国宗室女、容貌上乘的芈八子,也仅仅是个八子而已。秦王宫中美人良人不计其数,你呀——是没希望喽。”   卖胭脂的小女孩撅起嘴,低头摆弄着胭脂盒子不说话。   摊主正待再奚落两句,忽然发现那位眼生的姑娘走远了。他祖祖辈辈都在咸阳城里生活,毫不夸张地说,他认识咸阳城中大多数的人。但是那位眼生的姑娘……她可真是眼生啊。   该不会是从哪个小地方里养出来的姑娘,想要到咸阳城里来碰一碰运气?   可惜啊……可惜啰……   叶清霜自然不知道,在这短短的时间里,她的来历已经被人仔仔细细地咂摸过了,而且还猜了个八/九不离十。她抱着怀中的那个小小包裹,在两间比邻的客店之间犹豫片刻,便走进了左边那间。   客店的大堂里空荡荡的,只有几个寥寥的食客正在用饭。   店中的伙计眼尖,瞧见叶清霜身上穿着碧罗裙、发间绾着几枚白玉钗环,便笑着迎上前来,热情地问道:“这位客人可是头一回来店里?却不知是要打尖还是住店?”   叶清霜抱着小包裹,犹豫地说道:“住店……罢。”   “好咧。”掌柜高高兴兴地捧出一摞名册,翻到最新的那一片竹简,热情地问道,“客人可有名姓?本店是咸阳城中头一号客店,最是安全无虞,适合女客停宿,唔,客人挑上一间客房?”   叶清霜思忖片刻,轻声说道:“给我拣一间僻静的,我想要住上两个月。”   掌柜瞬间笑成了一朵大丽菊。   两个月啊,两个月好啊。   如今正是生意的淡季,来往客商不多,这位一住就是两个月,不正摆明了身家丰厚么?   眼里满满都是圜钱的掌柜和伙计翻出所有的名册,精挑细选了一间最干净也最僻静的客房,将竹简推到了那位女客面前。女客在荷包里翻拣了一会儿,睁着湿漉漉的眼睛问道:“我身上未曾带足银钱,可以用别的东西抵账么?譬如珍珠、玛瑙、灵石……”   她摊开手掌,两颗拇指大小的明珠在掌心里滚来滚去,莹润浑圆,带着一缕淡淡的海腥气。   掌柜和伙计瞬间呆住了,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。   他们看到了什么!   明珠!价值千金的明珠!而且还是一对!   掌柜终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,他故作矜持地点了一下头,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道:“这个抵帐嘛,自然是可以的。只是这对明珠价值不菲,恐怕两个月的房费……”   女客眨眨眼,又从荷包里翻出一对同样大小的明珠来:“够了么?”   掌柜身形一个踉跄,捻断了精心保养的几根长须。但眼下他已经顾不得长须了,小心翼翼地将那四枚明珠接过来,忙不迭点头说道:“够了够了,就是两年的房费都够了。那个谁——阿乙,快引这位娇客去甲字房住下,奉上米面——哦对了,这些都是免费的,呵呵,免费。”   免费你个大头鬼!   伙计阿乙心中腹诽,决定不再理会掌柜那个奸商,小心翼翼地将这位娇客带到本店最好的甲字房里,还殷勤地献上了最好的米面汤水,顺带替那位娇客刻上了名字——这年头识字的人可不多,能有正式名姓的人,其实也不多。   但谁让这位娇客身家丰厚,又出手阔绰——简称人傻钱多呢?   要知道那些价值千金的明珠,不但价值两年的房费,简直可以买下两座大宅子了!   所以掌柜真的是奸商!妥妥的奸商!   伙计阿乙一面腹诽着自己的顶头上司,一面将这位眼生的女客服侍得妥妥当当。他祖祖辈辈都在咸阳城中生活,自然能看出这位女客并非咸阳中人,甚至连口音也与咸阳人有些差异,但是谁让这位娇客身家丰厚(人傻钱多)呢?用四枚价值千金的明珠来换取两个月房费……   简直不宰她宰谁啊。   阿乙殷勤地给那位陌生女客叫来一桌席面,又替她找来许多咸阳城的律法风俗,谆谆叮嘱了她许多话。女客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睁着湿漉漉地眼睛望他,然后果然又给了他一枚明珠。   ——这已经不是人傻钱多,这简直就是人太傻钱太多吧?   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咸阳城中的小伙计惊呆了。   但是身为一个伙计,还是需要遵守职业道德的。他委婉地提醒道:“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出门,不知晓世道艰难。这世上的人,是不会用明珠来做交易的。我们用……嗯,圜钱。”   叶清霜有些为难地抱着小包裹,沮丧道:“可是我身上只剩下这些珠子和翡翠啦。”灵石是要用来修炼的,轻易不能动用;圜钱……圜钱是什么?如灵石一般的交易货币么?   伙计轻咳一声,委婉地提醒道:“明珠亦可兑换圜钱。”   叶清霜笑得眉眼弯弯:“那你能帮我兑么?”   言罢她不待伙计说话,便将腰间的荷包塞到伙计手中,笑盈盈地说道:“真是麻烦你啦。咳,累得你跑腿一趟,我再送你两枚珠子作为补偿好么?”  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,其实是有些心虚的。   因为这些毫无灵气的海珠,都是她小时候从路边捡回来弹着玩的。(备注:用来铺路的)   虽然凡俗志里记载过小三千界的物资稀缺,但是好像稀缺得有点过分啦……   小伙计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圜钱形状,接了她的荷包出去,不多时便给她送了一袋金叶子回来。   叶清霜疑惑地翻翻金叶子,在小伙计“金叶子也能和圜钱通兑”的目光里,又翻了翻她的荷包。那些荷包里本来存放了二十来颗指头大小的明珠,如今,嗯,还剩下一大半。   土包子清霜姑娘睁着湿漉漉的眼睛,感动地说道:“你真是个好人!”   好人阿乙顶着一脑袋青烟离开了。   要知道他刚刚还昧下了十分之一呢。   被此地淳朴民风(?)和许多好人(?)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清霜姑娘放下那袋金叶子和荷包,如往常一样团坐在榻上,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,开始尝试着引气入体了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2 ?  一团团驳杂的灵气在她的眼前飘来飘去,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,又仿佛永远都遥不可及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将心神凝集在一团淡淡的光芒上,尝试着将它吸引到自己身边。   叶清霜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样做了,只是在云沧界时,身边的那些灵气浓郁成液,但凡她尝试着捕捉它们,都会感觉到一种尖锐的神识剧痛,然后瞬间清醒过来,无法入定。   而在这里,这种神识剧痛被削弱到了千分之一,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。   她小心翼翼地吸引着一团淡淡光芒,牵着它慢慢深入到自己的肌肤之下,然后一点点艰难地积压到经脉里。她的经脉天生阻塞,就像是河道里堆了许多嶙峋的大石头,灵气很难挤得过去,但终究是一寸寸地往前挪进了。她心中一喜,更加专注地牵引起那一团灵气来。   这世上的人总共可以分为两种:有灵根的,以及没有灵根的。   叶清霜属于第一种人,但是她身上的灵根却颇有些不同寻常,是罕见的单系水灵根。要知道天下之水滋养万物,水灵根女修堪称天生的炉.鼎体质,相当容易惹祸。叶清霜从人才辈出的上界跑到修士寥寥无几的下界来修炼,可以说是误打误撞,因祸得福。   她屏息凝神,慢慢地牵引着那一缕灵气来到丹田里,完成最初的一轮小循环。紧接着这一缕灵气便沿着她的经脉自发行进,艰难地挤过那些经脉中的障碍,转过大小三十六周天,最终回归到丹田深处。接着是第二缕、第三缕、第四缕……   一缕缕纯净的灵气沿着她阻塞的经脉,艰难地向前方挤去。走到半途时,除了与她自身灵根属性契合的水属性灵气,剩下的全部都散尽了。这就是有灵根者与没有灵根者的不同之处了,如果没有灵根留住灵气,那么修士就会永远停留在炼气第一层,终生修为无法再进一步。   一百五十缕、一百五十一缕、一百五十二缕……一千七百缕、一千七百零一缕、一千七百零二缕……一万三千五百九十七缕、一万三千五百九十八缕、一万三千五百九十九缕……她汲取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,灵气在她的经脉里也越聚越多,刹那间她感觉到了一种竭泽,周围的那些灵气已经被她汲取干净了,只剩下一团团尘埃和杂质悬浮在半空中。   怎么办,怎么办?   叶清霜嗤地一下扯开她的小包裹,从中取出一块灵石握在手心里。一股更为精纯纯净的灵气从灵石当中源源不断地涌来,虽然那股熟悉的剧痛刺得她面色苍白,但却在一瞬间就补足了她经脉当中的空缺。她趁着自己还清醒着,迅速地运转起幼年时代的基础法诀,尝试冲破炼气第一层的桎梏。   “哎,大哥,你说那姑娘留在房里半天了,怎么也不见出来走动走动?”   “肯定是千里迢迢来到咸阳城,累得睡着了。”   “不如我们偷偷地溜进去……瞧瞧?”   “莫急莫急,还是再等上些时日为好。”   “大哥说得有道理……”   潜心修炼的土包子清霜姑娘全然没有想到,她已经被人给盯上了。白天她从荷包里掏出来的那些明珠,还有托伙计换回来的那一袋金叶子,早已经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,而且这些人还摩拳擦掌地打算大干一场,宰一宰她这只路过的肥羊。   这些有心人在话本子里被叫做盗贼,生平最爱干的事情就是——拦路打劫。   盯上叶清霜的那两位盗贼名叫盗一、盗二,生平以盗贼始祖盗跖为傲,二十年来从未失过手。他们在叶清霜的房门前蹲守了三天三夜,终于拣定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动手。   盗一悄无声息地从客店屋顶上垂下来一根绳索,盗二顺着绳索爬下来,打开甲字号客房的窗户,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清霜姑娘的房间里。紧接着盗一也从屋顶上爬了下来,与他弟弟会合。   客房当中空荡荡静悄悄的,没有半点生气,似乎从来都没有人入住过。   一位十二三岁的碧衣少女端坐在矮榻上,双目紧闭,似乎是坐着睡着了。那一袋金灿灿的叶子被胡乱地搁在矮榻旁边,还有那个装着明珠的小荷包,也被胡乱地丢在了地上。   她手中握有一块光芒暗淡的晶莹石头,呼吸声清清浅浅,面色如同纸一般苍白。   盗二用胳膊肘捅了捅盗一:“大哥你说,这姑娘在玩儿什么把戏?”   老练的盗一瞥他一眼,含糊道:“劫财不劫色,快些干活,速速离去。”   盗二点点头,一本正经地挪到那位碧衣少女跟前,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。碧衣少女似乎是真的睡着了,紧紧地闭着眼睛,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。盗二挑了一下眉毛,慢慢地用脚勾住那袋金叶子,然后慢慢地拖到盗一身边去。   盗一猫着腰挪到矮榻旁边,也慢慢地向那个装有明珠的小荷包伸出了手。   叶清霜呼吸微微地一滞。   她体内的那些灵气一遍遍艰难地在经脉当中行进,转过大小三十六周天之后,又艰难地回归到丹田里,萦绕在淡淡的水灵根周围,久久都不曾散去。冲刷、挤压、转圜、折叠……她一遍遍反复地运转着那部基础法诀,丝毫不敢大意。   灵石的光芒越来越暗淡,她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。   最终,她拼尽全力,从手中的灵石里吸取了最后一丝灵气入体。   轰!   霎时间灵气犹如百川汇聚如海,浩浩荡荡地沿着她的经脉,疯狂地丹田深处涌去。她全然地放松心神,任由那些纯粹的灵气一遍遍冲刷着脉络和丹田,在阻塞的经脉中一遍遍艰难地行进,一次、两次、三次……   叶清霜身上逐渐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,接着有些污浊顺着灵气流转的路线,一点点地被排除到身体之外,完成炼气修士的第一次洗筋伐髓、灵气淬体。她感觉到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轻松过,四肢百骸犹如浸泡在最温暖的灵泉当中,每一个毛孔都舒畅无比……   “大、大大大大哥!”   盗二惊恐地指着榻上少女的面容,带着哭音说道:“大大大哥,点子扎手啦!”   盗一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,瞬间便踉跄地退了两步,嘶声道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   碧衣少女苍白的面容上,渐渐地渗出了污黑的泥垢,变得无比狰狞。而且更为可怖的是,她面上的那些污黑泥垢越来越多、越来越多,最终覆盖了她的整张脸!   不,不但是她的整张脸,连带着她的手背,她的手,她的整个身体……都覆盖在了那些污黑里!   那些污黑的泥垢散发着一种邪恶的污臭,一点点地从少女身体里渗出来,覆盖住她的眼睛、她的面颊、她的嘴唇、她的鼻子、她的整张脸……   “大大大哥。”盗二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在抖,“她她她她一定是个女鬼!没有脸的女鬼!”   是了,正常人哪会像她一样带着价值千金的明珠到处走,哪里会像她一样将金叶子胡乱丢在脚边等人来偷,她她她她肯定是个女鬼,祖婆婆那些故事里提到过的、专门吃人的女鬼!   盗二已经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,连滚带爬地越过他大哥身边,顺便把他目瞪口呆的大哥抗在肩膀上,一口气冲到窗户旁边,沿着绳索哆哆嗦嗦地爬回到屋顶上,一路地鬼哭狼嚎:   “鬼啊!!!!!!!!!!!!”   呀——呀——呀——   一只乌鸦慢悠悠地从屋顶飞过。   被误认为女鬼而且还在无意中吓跑了两个小盗贼的叶清霜,在那种微妙且舒畅的境界里沉浸了整整半个晚上。终于等到天光微明时,她睁开眼睛,含笑望着手心里的灵石粉末,有些欢喜又有些心酸地想着,她终于成功了。   上界灵气浓郁成液,她每回都会在第一次引气入体时,便会痛到昏死过去。   下界灵气淡薄,虽然无法维持她第一次突破时的灵气消耗,但是这些从上界带过来的灵石,却很好地弥补了这种不足,在她痛到昏死过去之前,让她成功地突破了。   如今她已经经过灵气淬体,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士。   叶清霜举袖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,便捏着鼻子打开包裹,抓着一件鹅黄色罗裙出门了。洗筋伐髓之后身体里的凡浊会被初步排除干净,留下来的气味也相当不好闻。她捏着鼻子来到澡房里,趁着所有人都还未醒来,迅速地生火烧水沐浴净身。   这些污浊实在是太顽固了,她足足烧了五遍的水,才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搓洗干净。   她沐浴净身之后,又像是做贼一样溜回到房间里,舒舒服服地睡了两个时辰。虽然现在她依然不能真正辟谷,但是包裹中还留有两瓶上品辟谷丹,足够她三年之用。在睡去之前,她尝试着分出一缕灵气,打开胸前挂着的那个绣有繁复云纹的小小乾坤袋,真真正正地烙下了神识烙印。   至于袋中之物,还是等她睡饱之后,再来好好分拣一番。   叶清霜足足睡到下午,才神清气爽地清醒过来。   她捏着鼻子包起那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绿罗裙,悄无声息地带到外头去丢掉,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溜回到了客店里。在经过大堂的时候,她忽然被掌柜给叫住了:   “清霜姑娘。”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,“有位贵客想要见姑娘一面。”   叶清霜停住脚步,有些疑惑不解:“我初到咸阳城,并不识得什么贵客呀。”   掌柜低低地咳嗽一声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是王后想要见姑娘一面。姑娘的那些明珠被人送到宫中献予王后,王后很是喜欢,也想要亲自见一见姑娘。姑娘您看……是不是到宫中走一趟?”   凡俗志当中说过,小三千界的王后权力极大,几乎可以算是这个国家的女主人。如果她想要在这里顺顺利利地修炼到筑基,那么还是莫要得罪这位王后才好。   她眨眨眼睛,笑着说道:“好啊。”? ☆、秦宫二三事03 ?  掌柜满意地捻须微笑,似乎很高兴看到这样一位识趣的小姑娘。他推开面前的算筹和竹简,和蔼地说道:“刚才王后已经派来一驾马车和一位女官,说是要直接将姑娘带回到宫中去。姑娘快些回房收拾行李罢,女官大人正在客房中歇息,怕是一会就要召见姑娘了。”   十三岁的清霜姑娘眨眨眼,甜甜笑道:“谢谢掌柜伯伯啦。”   她年岁尚幼,整个人只有掌柜身前的柜子那么高,乖乖巧巧的很是惹人喜爱。掌柜捻着刚刚修剪过的短须,目送着叶清霜回房,转头便吩咐道:“去,把客人的房费取来退了。”   伙计阿乙吃惊地张大了嘴:“退退退了?”今天掌柜的良心发现不做奸商啦?   掌柜嘿嘿嘿地笑了几声,捻着长须强调道:“自然要退,我们是敞开门做生意的,自然要将每一笔账都仔仔细细地结算清楚。那位姑娘总共住了四天又七个时辰,消耗了一些饭食、汤水,还消耗了许多柴薪,所以应该退掉‘一年又三百余天’的房费。明白了么?”   伙计阿乙嘴角抽搐了一下:奸商,真是妥妥的奸商!   那位小姑娘前日当作房费缴上来的的四枚明珠,个个圆润饱满、色泽莹润,而且全都是一般大,莫说是两年房费,就算两百年房费都绰绰有余。掌柜刚才说什么来着……   “退掉一年又三百余天的房费?”   真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奸商!   伙计阿乙抱着账册和算筹,回库房拿圜钱去了。那位财大气粗且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小包裹,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装满金叶子的大袋子,回到那个巨大无比的柜子前,笑道:“掌柜伯伯。”   她哗啦一声从袋子里倒出一半金叶子,金灿灿地堆在柜台上,冲掌柜甜甜笑道:“这些东西实在太沉重了,我一个人搬不动,所以想要送一半给掌柜伯伯呢。”   那堆金叶子金灿灿地堆在柜台上,闪瞎了掌柜的一双铜铃大眼。   “给给给给我?”年过半百的掌柜一不小心,又捻断了几根精心修剪的短须。   “是呀。”小姑娘羞涩地点点头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:“因为这些金子实在是太重了,我完全搬不动它们,所以就只能麻烦掌柜你啦。掌柜伯伯你是个好人,应该不会拒绝这点小麻烦吧?”   “不不不不麻烦!”真奸商·伪好人·掌柜大爷生怕叶清霜返回,立刻就将那些金叶子拨拉到自己身边,小心翼翼地装在兜里,然后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,目送着清霜姑娘离去。   那位女官已经休息够了,只稍微地问了叶清霜几个问题,又验过小荷包里那些浑圆莹润的明珠之后,便带着她乘坐马车,隆隆地朝秦宫当中驶去。   等叶清霜走远后,伙计阿乙才捧着一摞账册和圜钱姗姗来迟。他一面扭着酸痛的胳膊,一面抱怨道:“下回可别再叫我去数钱了,尤其是这种数目的大钱!真是累得我……掌柜、掌柜的?”   掌柜回过神来,捻着精心修剪的短须,矜持地说道:“阿乙啊,快些把这些账册钱币都搬回到库房里去。那位姑娘已经走了,所以这些银钱嘛,唔,我猜想她大概是不会介意的。”   伙计阿乙吃惊地张大了嘴:“走走走走了?”这些房钱就便宜掌柜这个奸商了?   “唔。”掌柜矜持地点了点头,继续捻着短须说道,“还有,今天我们提前闭门谢客,我还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,实在是片刻都缓不得。”   伙计阿乙诶了一声,有些疑惑地问道:“很重要的事情,片刻都缓不得?是什么呢……”   掌柜矜持地呵呵笑了两声。   是什么呢,当然是数、金、子!   那小姑娘留给他的金叶子,足足有二三十两那么多!   他发誓自己从小到大,都没有见过这么多、这么厚重、这么美好的金叶子!   像这样人傻钱多,不,财大气粗的娇客,请再给他来一打,不!两打!……   跟随女官离开的叶清霜自然不知道掌柜的心声,也不知道掌柜早已经将她当成了天下头一号大傻蛋。此时她正跟在那位女官的身边,听女官给她慢慢讲述宫中的事情:   “王后一见到这些明珠,便欢喜得不行。要知道这些明珠不但个个都浑圆润泽,而且全都是一般大小,简直是千金都难赎。莫说是在这咸阳城里难以见到,就算在周天子的宫室之中,也找不出四枚一模一样而且浑圆剔透的大珠子来……”   而且最最难能可贵的是,这些千金难赎的明珠,居然不止四枚,而且还有十余枚之多!   女官定了定神,声音愈发地柔缓:“清霜妹妹年纪尚幼,却携带着这些珍贵的明珠上路,未免会引起贼人觊觎。王后有心从姑娘手中赎买这些明珠,而且是实价去买,决计不会教妹妹吃亏的。妹妹将明珠留在宫室之中,然后带着银钱上路,岂不是更加美妙和稳妥么?”   这位小姑娘年纪不大,而且看上去有些懵懂,如果按照市价从她手中赎买这些明珠,想必她也是不会推辞的。而且这位小姑娘她孤身上路,很容易碰上盗贼和匪寇,如果王后愿意派人护送一程,这位小姑娘必定会心存感激,更加不会拒绝王后的好意……   女官轻轻拍了拍叶清霜的肩膀,柔声笑道:“小妹妹,我们到了。”   巍峨宏伟的宫殿连绵成片,在晨曦的微光中泛着暗青的色泽。秦国尚黑、属水,整座宫墙便全都笼罩在暗色的王旗下,在微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。宫墙上那些戍卫的甲士神情肃穆,手中持着锋利的长矛和厚重的盾牌,目光灼灼地望着远方。   叶清霜望着高高的宫墙,轻声问道:“这里便是秦宫么?”   女官走下马车,向她伸出了手:“这里,便是秦宫。”   “唔……”叶清霜懵懂地点点头,扶着女官走下马车,被女官牵引着朝宫中走去。那些神情肃穆的甲士们似乎没有留意到她,依旧目光灼灼地望着远方,如同石雕一般站立着。   她们走过长长的宫道,来到一座稍小些的宫殿跟前。女官停住脚步,叮嘱叶清霜在殿前等候,然后拾级而上,走进那间宫殿的深处,轻声唤道:“王后。”   宫殿深处是一间宽敞的宫室,室内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砖,还摆放着精致的案几、香炉、床榻、幔帐……两支纤细的红烛在宫室里熠熠燃烧,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。王后从矮榻上直起身来,手中持着一面铜镜,有气无力地问道:“事情办得如何?”   女官双手交叠在小腹前,微微躬身说道:“已将那人带过来了。但是……王后,那人并非秦国的商贾,甚至并非任何一国的商贾。她是个仅有十三岁的小姑娘。”   王后一怔,喃喃地说道:“……仅有十三岁的小姑娘?”   女官恭谨地应道:“正是。奴按照献珠之人提供的线索,找到了那间客店;又透过客店掌柜和伙计的口,略微理清了事情的原由。那位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咸阳,身上没有带半点银钱,唯有荷包中装着二十余枚世所罕见的明珠。那位姑娘年纪幼小、行事懵懂,甚至将价值千金的明珠当作圜钱来支付房费,这才让那四枚明珠几经辗转,来到了王后宫中。”   她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,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阐说清楚。王后静静地听着她说,不时打断她的话,询问一些关键的经过。末了之后,王后勾起嘴角,笑道:“将她带进来罢。”   女官恭声应道:“谨遵王后之言。”   她走到宫殿外头,冲叶清霜微微颔首。叶清霜依旧是一幅懵懂的神情,乖乖跟在她的身后,向宫殿深处走去。她们谁都没有料到,叶清霜不是普通的凡人,她是修士,五感六识比常人更为灵敏。刚才她们在宫室当中的那一番话,全都被叶清霜听了进去。   叶清霜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还有那半袋哗啦啦作响的金叶子,跟在女官身后,乖乖巧巧地给王后道了一声万安。王后瞧见这位干净乖巧的小姑娘,禁不住心中喜欢,冲她招手道:“过来我瞧瞧。”   叶清霜眨巴眨巴眼睛,丢开那半袋金叶子,依然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来到王后跟前。   她知道王后想要那些明珠,也知道前些日子自己太过引人注目了。如果这位王后的目的仅仅是那些灵珠,她不介意将身上的灵珠全部都送给她,换取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。但是在此之前,她必须要确认王后确实没有歹心。   “王后。”十三岁的小姑娘糯糯地说道,“女官姐姐说,你想要买我的珠子,对么?”   王后一怔,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:“对,我想要买你的明珠。”   她一手持着铜镜,一手将叶清霜带到跟前,细细地瞧着她的模样。女官确实没有说错,这是一个懵懂且天真的小姑娘,不像是那些黑心的商贾。如果想要从她手中买到剩余的明珠,未必不是难事。   但是这些明珠,她真的买得起么?   王后一面琢磨着自己攒下的私房,一面询问叶清霜一些话,比如她姓甚名谁、家住在哪里、为何独自来到咸阳城借宿……叶清霜懵懵懂懂地看着王后,除了自己的名姓之外,全部都说了假话。   “清霜姑娘。”王后柔声问道,“你当真想好了,要将这些珠子卖给我么?”   叶清霜尚未答话,外间已经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宫女,跪在王后身前,断断续续地说道:“回、回王后的话,芈八子她、她确实是有了身孕!”   啪!   王后狠狠地将手中铜镜摔在青石地板上,面色一瞬间变得狰狞。她一步步走到宫女面前,揪着她的衣领,厉声说道:“你再说一遍,逐字逐句地说一遍!”  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,指尖也有些泛白。   宫女颤颤巍巍地低着头,声音细如蚊蝇:“芈八子她、她确实是有了身孕。”   “哈……”王后踉跄了几步,跌坐到矮榻上,抚摸着案几上熠熠生辉的明珠,哑声说道:“濯濯明珠,美人迟暮……我再怎么仔细保养容颜,环佩玳珥明月珰,也比不过那些源源不断的新鲜生嫩的美人。大王他多久没到我宫中来了?总该有两年之久了罢。”   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,眼角隐约有泪珠滚落。   “我十五岁嫁与大王为后,恩爱夫妻,羡煞旁人。那些年大王对我情深意重,就连我的父王也要自愧弗如。可是后来……后来为什么全都变了呢?”   她喃喃地说着,面色苍白,眼神涣散,与先前雍容的模样判若两人。   “我真的……恨她……”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4 ?  王后跌坐在矮榻上,怔怔地流下泪来。   她说,他曾经那样爱我,殷殷切切,羡煞旁人。   她说,他亲口对我父王许诺过,要一直紧攥着我的手,一世都不放开。   她说,我渐渐变得衰老,他也渐渐地感觉到厌烦。随着宫中新近的美人越来越多,他来我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他说我是一国公主,应当有公主的风范。呵……风范……   冰冷的铜镜静静躺在青石地板上,倒映出雕花的屋梁。整间宫室的氛围陷入了一种极致的诡谧当中,宫女们低垂着头沉默不语,王后面色苍白,喃喃地说着一些自己才能听懂的话。她摸索着打开案上的匣子,从中取出一枚浑圆润泽的明珠,狠狠地捏在手心里,直捏得掌心发红。   女官献上一个药钵,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。   王后将明珠丢到药钵里,看着它骨碌碌地滚到中间去,然后狠狠地将它碾碎。明珠在药钵里被碾成粉末,混着她咸涩发苦的泪滴,黏成了一团又一团。   珍珠的粉末能滋养容颜。越是珍贵的明珠,就越是能够让人永葆青春。   但是现如今,这些已经没有用了。她想要悦己者容的那个人,早已经厌倦了她枯萎和粗糙的模样,转投向那些娇□□子的怀抱。那些楚国、齐国、晋国的宗室女们,一个个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,向她炫耀大王的恩宠,暗地里取笑她的不自量力。   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。   信誓旦旦,不思其反。   她早就,输了。   “我真的……好恨……”王后喃喃自语,狠狠地在药钵里碾压那些糊成一团的明珠粉末,声音嘶哑得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来。那些明珠的粉末泛着淡淡的光泽,却如同那些美人娇嫩的肌肤一般刺目。   她狠狠地将药钵连同明珠粉末一起摔在地上,双手捂着眼睛,嘶哑地呜咽出声来。   冰凉的水痕从她的指缝间滑落到手背上,又沿着手背慢慢晕染到衣袖上。绣有暗青色云纹的宽大袖摆一点点变得濡湿,王后的呜咽声也愈发地低闷嘶哑,听得人心中难过。   女官有心想要劝说王后莫要悲伤,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。   她从十二岁起便跟在王后身边,比谁都清楚王后对大王情根深种,也比谁都清楚大王曾经对王后恩宠有加,恨不得将天上的星子都摘下来捧到王后面前。但是现如今,一切都变了。   那些年轻娇嫩的美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宫里来,而王后已经老了。   色弛则爱衰,这是后宫里千百年来最可怕的现实。   王后低低地呜咽着,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上前来劝她。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嘶哑,最后连抽泣的力气也被抽干了。女官捧着一个铜盆,在王后面前跪坐下来,轻声说道:“王后,擦一擦罢。”   王后嘶哑地说道:“擦净了又有什么用呢?”   话虽是如此,但那些泪痕还是要擦干净的。宫女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,拧干帕子,又小心翼翼地替王后擦拭着面容。方才那一阵呜咽,已经让王后眼睛肿得像桃子,愈发地神色狰狞。   她任由宫女们将污渍擦净,又吩咐宫女们替她补妆。年少时她肌肤娇嫩,面如敷粉,但是十多年的宫廷生活,早已经磨去了年少时的倾城容色。她等宫女们上完妆后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嘶哑着声音说道:“走罢,随我去见一见芈八子。”   王后指的是女官和贴身宫女,至于抱着包裹站在宫室当中的叶清霜,已经暂且被她遗忘了。   女官思忖片刻,将铜盆递给一位留侯在旁边的粗实宫女,然后请叶清霜在此地留侯片刻,便跟着王后离开宫室,去见那位身怀有孕的芈八子了。   叶清霜抱着她的小包裹,呆呆地站在宫室中间发愣。   冷风卷着幔帐呼啸而过,吹拂在她的面颊上,微微的有些冰凉。她呆愣愣地拨开幔帐,望着王后和宫女们远去的背影,喃喃地说道:“凡俗世界的王后,都是这样争宠斗狠的么?”   她想起自己娘亲一闭关就是三五十年,一枚驻颜丹就能永葆青春,从来都不需要担心容颜衰败。至于她爹——虽然她爹奉行极致的完美主义,容不下她这个唯一的污点存在,但是对于她娘来说,这种极致的完美主义,却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情比金坚:   一旦认定了自己的道侣,那就永远不会背弃。   “凡俗世界的争宠斗狠,果然比修真界还要可怕啊……”   清霜姑娘呆呆愣愣地站在宫室当中,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头疼。   按照她在凡俗志里读过的那些记载,一国王后就是世界上地位最崇高的女人,如果她想要安安静静地修炼到筑基,不受世俗杂事的纷扰,那么最好是得到一国王后的庇护,才能最大限度地免去世俗纷争,安心修炼。但是眼下这位王后,日子似乎不大好过啊。   她要不要,帮一帮这位王后呢?   叶清霜抱着小包裹,认认真真地思考起了人生第一件大事。   王后带着宫女和随侍的宫廷女官,不多时便来到了芈八子居住的寝宫里。芈八子自从进宫之后,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比照美人品级赐下来的,由此可见大王对她的恩宠,究竟到了怎样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。王后站在宫殿门口,深深地吸气,嘶声吩咐道:“进去通传。”   王后的声音比往常要嘶哑一些,面上的容妆也比往日要精致一些。粗使宦官们左右看看,最后推了一位年纪最小的进去通禀,接着小心翼翼地将王后请到殿中安坐。   芈八子如今仅仅只是一个八子,没有资格居住单独的宫室,所以就与齐美人住在了一起。在大秦后宫之中,美人的品级比八子要高上两级,所以那位齐美人才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人。   王后忽然驾临这座宫殿,齐美人难免要过来探听一二。   这位齐美人自幼生长在齐国宫室之中,虽然秉性骄横,但是看人的眼光却是不差。她很快就从王后的面容上分辨出来,在那些厚厚的脂粉下,王后眼睛肿得像两枚核桃。   齐美人回想起芈八子刚刚传出来的喜讯,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。   看样子,王后是要来兴师问罪了呀……   齐美人一面派人去传唤芈八子,一面闲闲地拨着指甲说道:“恕妾身子不便,无力问安。”她那双手纤细莹白,十指细嫩如春葱,指甲上淡淡地涂了一层大红丹蔻,看起来极是嚣张刺目。   王后紧紧地攥着拳,几乎要在手心里掐出血痕来。秦王子嗣单薄,后宫有子女者甚少,这位美人月事已经延后了一个多月,加上自己本身也是一国公主,所以才敢在她这位王后面前如此嚣张。   但是,她今天的目的是芈八子,不是这位骄横嚣张的齐美人。   王后深深地呼吸几下,告诫自己莫要焦躁,然后淡淡的嗯了一声。   她不打算应付这位齐美人,但齐美人却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。齐美人趁着王后平复心情的当口,笑吟吟地说道:“王后容禀,前些日子妾接到父兄来信,说是周天子有意将王姬下降秦王呢。想来大王他一表人才、英武勇毅,就连天子也忍不住要拉拢……”   “田妫!”王后猛然站起身来,死死盯着齐美人,眼中隐隐有些泛红。   “王后还是莫要动怒为好,省得又气坏了身子。”齐美人闲闲地说道。   秦王之上,还有周天子。   诸国公主之上,还有王姬。   如果周天子真的将王姬下降给秦王,她这个王后就必须要自降品阶!   王后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位美人,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。齐美人依然闲闲地拨弄着指甲,似乎那些大红丹蔻比王后更加吸引她。约莫两刻钟之后,有两个宦官战战兢兢地上前来,说是芈八子到了。齐美人轻轻“哎呀”一声,抿唇笑道:“那妾就不打扰王后与芈姬叙旧了。妾告辞。”   她抛下一个重磅消息之后,又像是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地走了。王后今天接连受到两次冲击,险些站不稳身子。女官上前扶住她的手,又轻轻唤了一声王后,目光中甚是担忧。   “你先回宫去。”王后涩涩地说道,“替我写信询问父兄,王姬下降的消息是真是假。”   “……奴谨遵王后之命。”女官低低地应了一声,又吩咐宫女们看好王后,便回宫写信去了。   王后缓缓坐在矮榻上,冲那两位宦官点了点下颌:“传她进来。”   芈八子很快就被传唤进来,并且恭谨地向王后问了一声安。   比起那位骄横且嚣张的齐美人,芈八子看起来要安分温良得多,很切合诗经上“宜室宜家”的评述。她一身浅淡色的衣裙,以青丝绦束腰,平静地伏跪在王后跟前,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。   王后眼中忽然又涌起了淡淡的酸涩之意:“……你有身孕了。”   这句话并非是诘问,而是陈述。   芈八子依然伏跪在地上,语气平平稳稳,没有半点波澜:“回王后的话,妾蒙大王恩泽,随侍在侧,确已得幸征兰,实不甚感激之至。”   征兰,也就是身怀贵子的意思。   王后狠狠地瞪着她,几乎要咬碎自己的后槽牙。   芈八子依旧安安静静地伏跪在矮榻前,没有半点不耐的举动,更没有擅自起身的意思。王后盯着她没有半点钗环的鬓发和颈间那枚圆润的玛瑙,硬生生刺痛了自己的眼睛。   那一枚玛瑙,比大秦后宫里所有的首饰加起来都要贵重。   她曾经向大王讨要过那一枚玛瑙,但大王拒绝了她。转眼间,这枚玛瑙就到了芈八子这里。   血红的玛瑙莹莹润润,比世间任何一颗明珠都要晶莹透亮,也映得芈八子的脖颈愈发雪白。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,指着芈八子说道:“你……”   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  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宫室外传来,紧接着一双金线压边的皂靴。王后抬起头来,眼中的酸涩之意犹甚几分,但最终却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,唤道:“大王。”? ☆、秦宫二三事05 ?  秦王驷是在下朝的时候,听说王后要来找芈八子的麻烦,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。   他一进宫室,就看见王后用手指着芈八子,目光狰狞得如同凶兽,像是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将她撕碎。芈八子伏跪在王后榻前,动作平静且谦恭,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王后的勃然怒意。   秦王驷上前两步,将芈八子扶起来,关怀地问道:“可还好么?”   芈八子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,面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来:“多谢大王关怀,臣妾无碍。”   秦王驷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,想起今天早晨女医告诉他的喜讯,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芈八子的小腹上。芈八子一身素净的罗裙,以青丝绦束腰,可以清晰地看见小腹微微隆起,不再向先前那样不盈一握。他隐隐松了口气,又有些不悦地问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  最后这一句话,却是对王后说的。   王后一步步走到秦王面前,眼中犹自酸涩。   她轻轻呵了一声,嗤笑道:“臣妾身为王后,统率后宫,为何不能来看一看芈八子?难道芈姬这里,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不成?哦,臣妾方才还和田姬说了两句话,大王想要听一听么?”   秦王紧紧皱起眉头,沉声说道:“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,你回宫去罢。”   “大王!”王后声音陡然变得尖锐,“这大秦后宫里,那一处不是我该去的地方,又有那一处是我该去的地方!我是你的王后,嫁与你十多年来谨小慎微勤勤恳恳……”   “……够了!”秦王低沉地怒喝一声。   “大王有心护着芈姬,臣妾的话自然就不中听了。但是大王扪心自问,臣妾这些年来,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大王的事情?芈姬入宫不过短短三年,承恩之数寥寥,竟然得天之幸……”   “……寡人说够了!”秦王低低地咆哮一声,指着宫门口说道,“你,出去。”   王后自嘲地低笑一声,绞紧那张皱巴巴的锦帕,心中沉沉地硌得疼。   “如今大王已经连我的声音都不愿意听了。”她低低地说道,从那一对璧人身边走了过去。原本她想要祝福大王又添一位贵子,但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来。   ——该死的贵子,该死的征兰之幸!   ——她恨不得大秦后宫中只剩下她一人,恨不得大王眼中只剩下她一人!   王后狠狠地摔下锦帕,在泪痕漫溢之前,拂袖走出宫去。她暗青色的袖摆拂过秦王身侧,又在芈八子的裙裾上划出了一些沙沙声,在寂寥空旷的宫室中显得分外刺耳。   她一定是故意的。秦王震怒地想。   芈八子依旧维持着那副平静淡然的神情,只在王后走出宫室的那一瞬间,才微微地冷笑了一声。   王后摔门而出的凶悍模样非但惹怒了秦王,而且吓住了外间留守的宦官和宫女们。他们惴惴不安地跪送王后离去,生怕怒火蔓延到自己身上。要知道王后生气起来,可是万万经受不住的。   但是王后没有给他们承受怒火的机会。她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寝宫里,在宫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,撕碎幔帐捂住面庞,嘶哑地低泣出声。   如果先前她的哭声尚能够称之为哭,那现在简直就是在嚎。   眼泪早已经流干流尽,早已经心灰意冷的呜咽和嘶嚎。   宫女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去安慰王后。在她们的记忆中,王后从来雍容华贵、温柔淡然的,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狼狈和灰败。这样的王后,简直显得太过陌生和可怕。   “……王后。”女官走上前去,轻轻唤了王后一声。她想要安慰一些什么,却又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。芈八子和那些源源不断的娇嫩的美人,本来就是王后的一处心病。如今芈八子有孕,而且看上去颇受大王宠爱,王后的心病简直已经发展成为了顽疾。   “女官姊姊。”角落里响起了一个温软的声音。   女官循着声音望去,看见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角落里,冲着她微微招手。   她想起来这位小姑娘叫叶清霜,是自己今天早晨带到宫里来的。清霜姑娘身上有王后亟需的明珠,王后和她还有一桩未完成的交易。但是眼下这种情形,实在是不适合招待清霜姑娘。   女官走上前去,轻声说道:“清霜妹妹,我先派人送你回房去好么?”王后这副狼狈的样子,实在是不好让外人看见。她自己需得留下来善后,只能让宫女暂时替清霜姑娘寻一间屋子住下了。   叶清霜踮起脚尖,在女官耳旁轻声说道:“女官姊姊,我有办法让王后不那么难过。”   她眨眨眼,有些羞涩地说道:“让我试一试好么?小时候阿娘难过了,都是我去安慰她的呢。”   女官一怔,望着小姑娘那双乌溜溜的眼睛,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   小姑娘羞涩地一笑,抱着她从不离身的小小包裹,走到王后身旁,轻声问道:   “王后……想要重新夺回大王的宠爱么?”   王后瞬间僵住了身体,缓缓地转过头,望着叶清霜,眼睛肿得像两只核桃。她新补的妆已经全部花了,混合着清泪融在面颊上,狼狈得有如厉鬼。   她盯着面前这位年幼的小姑娘,有些恍惚地问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   叶清霜羞涩地一笑,睁着乌溜溜地眼睛问她:“王后想要重新夺回大王的宠爱么?”   她的五感六识比凡人要灵敏得多,刚才王后怒气勃然地去找芈八子、王后和齐美人的那场交锋、王后和秦王之间的那些纷争和纠葛,全都被她听到了耳朵里。那位女官姊姊提前回来写信回母国,提起王后时也忍不住低低叹气。两里两下这么一凑,她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   王后失宠了。   叶清霜有些不安地揪了一下小包裹,轻声说道:“我有一些很好用的东西,可以让王后重新恢复少时的容貌,也可以让王后变得更加吸引大王。王后还那么年轻,咳,千万莫要想不开呀。”   如今王后的年纪堪堪踩在二十的尾巴上,对于修士漫长的生命来说,确实是太过年轻了。   “你说什么?!”王后失声惊叫,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。   “咳。”叶清霜眨眨眼,有些羞涩地说道,“我想要帮助王后固宠。但是我在这咸阳城里无亲无故、无依无靠,就连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修、咳、休息,也有些难办,所以想要……”   “我答应你!”王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,紧紧抓住叶清霜的肩膀,微微地喘着气说道,“我不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,但是如果你真的能够让我恢复少时容貌,让大王心思收回到我的身上,让我……固宠……那我答应你,会一直庇护你左右!”   她牢牢盯着叶清霜的面容,不肯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。   “我答应你的一切要求,让你在这咸阳城中畅通无阻。从今往后但凡你想要的、我能够拿到的,全都会奉送到你的面前,只要你让大王重新回到我的身边,让我的孩子顺顺利利地当上秦国的王,让我恢复少时的容貌,我全部、全部都答应你!”   她像是害怕叶清霜反悔,一连串地向对方许下了承诺。她不知道叶清霜所言是真是假,但是这已经是她唯一一个机会了。哪怕是假的,也要牢牢地抓在手心里。   如果这位小姑娘真的有通天手段,能让她恢复少时的容颜,那么她……也不亏。   王后那种震惊且焦急的模样吓住了叶清霜。她眨眨眼,在王后手中扑腾两下,然后从包裹里翻出一小瓶丹药来:“这是小涤尘丹,专为凡人强身健体、荡涤体内尘垢所炼化的。凡人体内尘垢甚重,涤尘之后便能够重新容光焕发。这原本是爹爹留给我的,但是现在我已经没用了。”   她成功地引气入体、突破炼气第一层的时候,就已经用灵气在体内涤过一次凡垢,洗筋伐髓了。   王后怔了一瞬间,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瓶丹药,将女官叫了过来。她的贴身女官不但要负责饮食起居,还要负责试药。女官小心地从瓶中倒出一颗丹药,用银针试过无毒之后,便含化了下去。   不过一瞬的时间,她身上便多出了一层难闻的污垢。   宫女们此起彼伏地惊叫出声,在王后的催促声中烧好温水,抬到宫室当中来。女官只感觉到自己一生中从未像这样脏过,污垢积累了一层又一层,足足换了两遍热水才搓洗干净。   但是洗干净那些污垢之后,她的肤色便白了一个度,眼角的那些细微纹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,甚至连面颊上那些难看的半点也消失了。昔日劳累留下来的那些顽疾,竟然也隐隐有了消除的迹象。女官惊异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腰,然后冲王后微微点头。   王后毫不犹豫地取出一枚小涤尘丹,服了下去。   一层难闻的污垢从王后身上渗透出来,渐渐蔓延到了全身。宫女们欣羡且敬畏地望着王后,在女官的敦促下烧了一桶又一桶热水。王后身上的尘垢比女官要少一些,但也足足用了两大桶热水,才将那些难闻的污垢全部搓洗干净。等到王后泡最后一趟花瓣澡时,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。   叶清霜趴在浴桶边上,指着那瓶小涤尘丹说道:“三日一枚,可尽除沉疴。”   王后温柔地笑笑,命女官将那瓶丹药仔细收起。如今她非但涤净了体内的尘垢,而且看上去年轻了三四岁有余,那些岁月的痕迹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余下早年倾城的丽色。   她抚着叶清霜的面颊,低声叹道:“从今往后,你便是我嫡亲的女儿。”   至于为何是女儿而非妹子,王后心中有着自己的计较。   叶清霜眨眨眼,按捺住心中涌起的诡异感觉,摇头说道:“我不需要在咸阳城中横行无忌,我只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修、休息就好了。”现如今最紧要的事情,就是尽快提升自己的修为。   王后一怔,然后轻笑着说道:“好。”   叶清霜年纪幼小,面容还未长开,如今不过是白白嫩嫩的一团,对她构不成丝毫的威胁。如果叶清霜仅仅是想要一个安稳的住所,那么她会竭尽所能地庇佑她;如果不是……   王后眸光微微一动,温柔地笑道:“叶姑娘仪态不俗,大方有礼,身上又带着这样的宝贝,想来并非我大秦、或是大魏人士罢?却不知叶姑娘是从哪里来的?”   原先那套“小地方来的”说辞,她如今可是半个字都不相信了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6 ?  叶清霜趴在浴桶边上,生平第二次感觉到了为难。   她不想对王后吐露自己的真实来历,毕竟“上界修士”这种身份,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。但是她也不能像原先那样随意捏造一个身份,毕竟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,是不会随身携带小涤尘丹的。   “我……我是昆仑山里来的,祖父是山中的炼气士。”小姑娘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有些不安地说道,“自从祖父和爹娘故去之后,世上就仅有我一个人了。我……”   她说到半处便戛然而止,然后微微地红了眼眶。   王后瞬间便在脑海中补完了一个身世凄惨的故事。   她点点头,相信了这个说法。比起原先“从小地方来的”那种无稽之谈,很显然昆仑山隐士的身份更加符合这位小姑娘。她身上那些世所罕见的明珠、那瓶荡涤凡体尘垢的丹药,统统都有了解释。   再加上小姑娘孤身一人来到咸阳,生性懵懂,且没有护卫跟随,就更加符合深山隐士的身份了。   王后浸在花瓣澡中思考了一会儿,指了一位年纪最长的宫女,让她带叶清霜回房去休息。叶清霜身份特殊,只能暂且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,然后徐徐图之。王后一面叮嘱宫女小心行事,一面吩咐女官造好新名册,然后严厉地对周围人说道:“今日之事凡有泄密者,杖责三百。”   这些娇娇怯怯的宫女,三百廷杖下去,基本就不用活命了。   宫女们齐齐应了声是,对叶清霜愈发地好奇和畏惧起来。   叶清霜抱着她小小的包裹,提着那半袋金叶子,随着宫女来到一间小屋子里休息。那间屋子就在王后寝室的隔壁,王后的言行举止都逃不过她的耳朵;同样地,她的言行举止也逃不过王后的耳目。   叶清霜假作毫不知情,从袋子里摸出一把金叶子,塞到那位宫女手中。她记得姐姐们也是这样做的,然后府里的那些仆役们,从此就不再刁难姐姐们了。   宫女眼神瞬间亮了亮,接着稍稍推了回去:“这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。”   叶清霜眨巴眨巴眼睛,有些为难地说道:“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些小小的金叶子啦。难道宫女姐姐你喜欢灵、明珠么?但是这些明珠要卖给王后的,我可不敢自做主张呀。”她眨眨眼,又从包裹里摸出一小块碎石头来:“难道宫女姐姐你喜欢这个?”   那一块碎石头晶莹剔透,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,如同九天星河一般缓缓流淌。   这叫碎星石,是云沧界里很常见的一种石头,她小时候经常会捡回来垒房子玩。   宫女吓得面色煞白,急急摆手说道:“不、不,这简直太贵重了,我更加不能……”她小心地望了一下周围,然后从那些金叶子里小心地数了五片,托在手心里。   “我叫绿萝。”宫女低声对她说道,“姑娘若是想要出入宫中,便可以来寻我。”   “多谢绿萝姐姐。”叶清霜笑吟吟地说道。   宫女绿萝很快便离开了,叶清霜也将视线收回到自己身上,慢慢地一点点解开了那个小包裹。   原先九华剑君将她一脚踹到小三千界,是为了让她少在自己面前晃悠,所以包裹里的东西也很是齐全,足够她在小三千界里过上好日子了。包裹里面总共有一个暗金色的绣着繁复云纹的乾坤袋、十多瓶精心炼制的丹药、一大摞低阶符篆,还有一本基础法诀和几块晶莹的灵石。   叶清霜盯着乾坤袋看了半刻钟,然后分出一缕灵气,慢慢地打开它。乾坤袋是修士才能使用的物件,无论打开还是放东西,都需要辅以修士的灵气和神识。父亲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件乾坤袋,也不知是对自己寄予了厚望,还是因为太过漠视她,所以才顺手而为之。   她分出一缕灵气打开乾坤袋,神识慢慢地掠过袋中之物,忽然有些动容。   乾坤袋里盛装了许多功法、符篆、丹药、法器、灵草,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炼丹炉,足够她从炼气期修炼到元婴了。而且乾坤袋中的灵石堆,足足抵得上一个小型的灵脉矿!   叶清霜心中怦怦乱跳,迅速将乾坤袋封好,塞回到包裹里,然后从颈间拉出一个更小更精致的乾坤袋来。这是她从小带在身边的乾坤袋,里面装着爹娘和哥哥姐姐小时候收集来的许多东西,比如一枚圆滚滚的散发着暗紫色光芒的珠子……   叶清霜心中微微一动,取出那枚散发着暗紫色光芒的珠子,分出一缕神识探了进去。   刹那间,她面前出现了一幅仙气缭绕的画卷,还有许多人在来来回回地走动。   她看见一位青年修士站在山崖前,面前站着一位老者、一位半大的少年。   她看见那位半大的少年耷拉着脑袋,低低唤了一声父亲。   那是……   “爹爹,还有小哥哥……”   叶清霜呆呆地握着那枚暗紫色珠子,神情有些恍惚。她想,她大概知道这枚珠子的用途了。   这是一枚传讯符珠,而且很可能是她爹娘亲手炼制的传讯符珠。这种符珠分为子珠和母珠,但凡持有子珠,便可以透过珠子看见母珠方圆二十里范围内的情形;若是持有母珠,便能够看见所有子珠方圆二十里内的情形。   很显然,如今她手中所持有的,正是一枚子珠无疑。   那么那枚母珠呢?母珠是在谁的手中?爹爹么?还是她的小哥哥?   叶清霜无暇细想,又透过那枚剔透的暗紫色珠子,朝万里之遥的云沧界里看去。   那位青年修士自然是她的父亲九华剑君无疑,那位半大的少年则是她的小哥哥;而旁边的那位老者,大概是小哥哥幼年所拜的师尊。叶清霜想起出发前一晚小哥哥对她说的那些话,心中咯噔一声。   珠中世界里,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发话了:“君上此言差矣。本尊既然带着阿烈来到此处,自然就有本尊的道理。阿烈是本尊的关门弟子,难道本尊还会冤枉他不成?”   九华剑君淡淡地瞥他一眼,冷然道:“你待要如何?”   老者愤然言道:“我疑心阿烈将东西送给了你那位不成器的小女儿,所以才这般闭口不言。君上且细细回忆片刻,那天你送小女儿到小三千界时,她身上可有什么奇怪的拓本么?”   少年目光骤然一紧,接着深深地垂下了头,神情有些沮丧。   九华剑君沉默良久,然后缓缓地说道:“不曾。”   老者一怔:“君上您……”   九华剑君缓声说道:“本君素来谨言慎行。那天清霜被本君亲手送往小三千界,她身上的东西,每一件都是本君亲自查验过的。难道尊上以为,就凭阿烈的遮掩手段,能瞒过本君的神识么?”   老者又是一怔,接着深深地皱起了眉头。   旁边的少年有些愕然,然后又有些庆幸和懊恼,嘴唇一开一翕,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:   ——七妹妹,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,但是,真好。   叶清霜手里倏然一松,那枚暗紫色的珠子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。   她伸手一抓,凌空将那枚珠子抓回到手心里,隐隐地感到有些后怕。她知道父亲是大乘期修士,神识之强大浩渺,几乎与真仙等同。如果那晚她没有烧掉那张拓本……   暗紫色的珠子在她的手心里骨碌碌滚动,泛着幽幽的冷光。   叶清霜深深垂下头,手中掐了一个繁复的指决,然后咬破指尖,用细细的血线在珠子上画封印。这枚珠子是云沧界中通用的传讯符珠,封印起来并不复杂,只是要多消耗一些血气。她知道母珠定然放在家里人的身上,但是眼下,她却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所在。   至少在修成金丹之前,不能让人知晓自己的所在,即便是远在天堑之外的云沧界也不行。   她微微地喘着气,用血线在珠子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。细细的血线牵引着周围浩瀚的灵气光芒,将那枚传讯符珠牢牢地封印住了。她将符珠塞回到胸前的小乾坤袋里封好,才略微感觉到了宽心。   紧接着,她便摆出了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,开始了新一天的修炼。   周围那些淡淡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到了她的身边,渐渐地聚成了一个灵气漩涡。她在灵气漩涡当中沉沉地入定,连周围的声音也有些听不见了。   宫女绿萝持着那五片金叶子,来到旁边的寝殿里,一五一十地向王后禀报刚才的情形。王后一字不漏地听完了,把玩着手中的那瓶小涤尘丹说道:“我知道了,你下去罢。”   王后停顿片刻,又指着那些金叶子说道:“既然是她赠予的,你便收着罢。”   绿萝心中一喜,连声向王后称谢,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五片金叶子,躬身退下了。女官一面替王后拆解云鬟,一面轻声问道:“王后想要拉拢那位姑娘,唔,小炼气士么?”   王后将那瓶丹药轻轻搁在梳妆台上,微微地点了点头。   无论那位小姑娘是不是昆仑山里出来的小方士,她目前所展现出来的价值,都远远超过了秦宫中的任何一个人。如果能够拉拢那位小姑娘为己所用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   王后推开那些杂乱的钗环,预备要就寝,忽然听见外间传报道:“王后,大王来了。”   王后闻言一怔,然后低低地苦笑出声来。? ☆、秦宫二三事07 ?  今天她所做的那些事情,已经超出了大王的底线。   所以大王这是要兴师问罪来了。   想通这一层之后,王后心中反倒释然了。她将那瓶小涤尘丹仔细收好,冲女官微微点头示意。女官带着余下的宫女们躬身退开,室内仅留下王后一人,还有那些熠熠生辉的明珠。   方才叶清霜回屋之前,已经将那些明珠留在了王后屋里,说是不怕王后赖账。   王后想起那位素昧平生却帮助她良多的清霜姑娘,心中融融地多了一些暖意。她重新坐回到梳妆镜旁,从匣子里取出那些浑圆莹润的明珠,一枚枚地摆在自己跟前,然后开始用红线打络子。她虽然是别国嫁到这里来的公主,但是一些精巧的手工玩意,还是相当擅长的。   那些精细的红线在王后手中翻飞,不多时便结成了半条精巧的络子。她从铜镜中瞥到了秦王驷的身影,却并没有起身迎接,而是从那堆明珠当中拣出一枚最漂亮的缠在络子上,然后继续打另一半。秦王驷站在她的身后,一双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,却没有惊扰王后的动作。   王后打络子的动作极快,不多时便打成了一个完整的明珠结。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将手中的络子放到十余枚明珠当中,然后幽幽地叹息一声:“大王既然来了,为何不上前来坐一坐?”   她没有转头去看秦王,而是盯着面前的铜镜,对镜中的秦王倒影说话。   秦王驷走到王后身旁,沉着声音问道:“为何要让芈八子跪得那样久?”   “久?”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,转过头来望着秦王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我是大秦的王后,也是堂堂的一国公主,为何不让能芈八子跪我?大秦宫廷礼仪是先祖们一条一条定下来的,要跪多久,要如何去跪拜,全都清清楚楚地刻在了竹简上。”   她转过头去,望着面前那面全新的铜镜,冷声说道:“我不过是在照着规矩办事。”   “你——”秦王被王后呛了一下,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。他狠狠拧过王后的下颌,迫使王后转过头来看她,厉声质问道:“她身怀有孕,如何能像这样长跪不起?”   王后嗤笑一声,浑然不在意地说道:“她怀孕了么?我竟不知。”   “你——”秦王的怒火瞬间飚到了一个最高值。   王后盯着震怒中的秦王看了半晌,忽然笑了。   “你看,你果然还是厌恶我的。”她轻声说道,“虽然大王不算特别喜爱芈八子——否则她不会仅仅是个八子——但你却厌恶我,然后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芈八子那一边。”   她轻轻闭了一下眼睛,从明珠堆里拣出红线络子,举到秦王面前:“这是给阿荡的生辰礼。”   红线络子连同那一枚明珠缠绕在一处,漂亮得熠熠生辉。她松松地握了片刻,倏然放开手,任由那件明珠络子坠落在宽大的袖摆上,又沿着袖摆滑落到地上,在青石板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。   秦王驷不为所动,似乎没有听到王后对他的控诉,也没有看见那件明珠络子。   “十年前你亲自迎我入秦,信誓旦旦、嘘寒问暖;五年前我诞下公子荡,你衣不解带地陪伴在榻边,允我一世安稳荣华。阿荡慢慢地长大了,你也慢慢地远了,甚至连阿荡都不在意了。”   王后凄凄地笑了一声,目光有些微凉。   “我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,你看我的眼神里就已经没有了爱惜,只剩下浓浓的厌倦和嫌恶。宫中的美人们源源不绝,周天子甚至要将王姬下降,我一个人在宫中日日夜夜地守着,等你归来,但你却永远地离我远去了。”   “昔日那些美妙的言辞,那些鹣鲽情深的话,全部……全部都是谎言、谎言!”她嘶声呜咽,冰凉的泪顺着面颊滚落,全身如同被抽走了力气一般,软软地倚靠在梳妆台上,面色如同雪一般苍白。   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,低低地问道:“大王今天到这里来,是为了警告臣妾的么?”   今天她让芈八子在自己面前长跪不起,也没有祝福秦王和芈八子的征兰之幸。   所以他想要过来警告她,是这样么?   秦王驷紧紧地皱着眉头,两道浓黑的眉毛拧在了一起。   他松开手,任由王后颓然滑落在矮榻上,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道:“你身为大秦王后,理当恭谨审慎,为后宫诸夫人之表率,怎能终日像怨妇一样悲悲切切?芈八子有喜,你理当同喜才是。”   至于王后方才的那些控诉,他一点都不想要再听,也不想认同她的那些话。   王后凄凄地笑了一声:“果然。”   他果然是为了芈八子来的。   两年来他第一次踏进她的寝宫,居然是为了芈八子。   王后俯下/身来,从青石地砖上拾起那一枚明珠络子,再慢慢地缠上一根新的红线。那件络子在她的手指间翻飞,不多时便已经大了一圈,而且比先前更加鲜亮和精致,熠熠生辉。   秦王耐心地站在王后身侧,似乎是在等她回话,又似乎是在等她缠完最后一根丝线。   王后一点点地缠绕着那些红线,纤细的指尖在明珠映衬下愈发柔白。她的那双手很美,纤细修长,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惹人遐想。秦王在旁边站了一会,忽然俯身下来,凝望着那一枚珠子。   王后停下动作,望着镜中的秦王倒影问道:“大王还不走么?”   秦王瞬间又被她挑起了怒火,额头上青筋突突地直跳:“寡人为何要走?这里是秦宫!”   王后一怔,然后低低地笑出声来:“……是啊,这里是秦宫。”   这里是他的王国,他的咸阳城,他的宫室,他拥有这世上的一切,包括那些源源不断的娇美如花的女人。她仅仅是他的王后,一个被他嫌恶的王后,而已。   秦王被她的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。他扣住她的肩膀,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。她手中握着那件熠熠生辉的明珠络子,低低地垂下了头。秦王的怒气瞬间被她点燃,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来:“你——”   王后有些颓然地问道:“大王还有什么话,想要告诫臣妾的么?”   ——他不想要告诫她,他恼恨她这种态度。   秦王倏然将她扣在矮榻上,然后俯身扯断了她束腰的丝绦。   王后蓦地怔住了,有些呆滞地望着秦王,彻底地说不出话来。   秦王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,他胸口正闷闷地堵着一些东西,想要发泄,却又无从去发泄。王后的那些诘问一字字地在他的耳旁回荡,一字字地震得他胸口闷疼。   他用力地扣着她的双肩,神情有些凶狠,也有些莫名的阴郁和沉闷。   王后闭上眼睛,长长的发散落在矮榻上,如同引颈就戮的白天鹅。她低低唤了一声大王,有些难过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大王今夜是要让臣妾侍寝么?”   秦王动作蓦然一僵,然后低低地在她耳旁说道:“怎么,不乐意?”   王后扯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来:“……甚好。”   ******en***wo***shi***he***xie********   空寂了两年的宫闱,终于等到了男主人的到来。王后安静地躺在秦王身侧,有些恍然地想着,刚才的那些事情太过急促,她竟然有些难以自持。而大王他……好像真的生气了。   她隐约记得大王生气的时候,就会这样仓促且急切地找一个人侍寝,然后就更加生气了。   秦王侧身望着他的王后,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他记得她身上有一些细微的伤痕,眼角也有一些细细的纹路,而且容颜也已经渐渐老去。但是方才的那一瞬间,他分明感觉到了一种熟悉。   他记忆中的王后,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回来了,虽然显得有些怪异。   他一寸寸地抚过王后的面容,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,然后眉头皱得更加深了。王后静静躺在他的身侧,坦然置身在他刀锋一般的目光下,面色苍白且颓然。她没有向秦王坦白小涤尘丹的事情,事实上她也不需要坦白。但是从秦王的目光里,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。   她想,大王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同。   秦王细细地打量了王后一会儿,便没有再多说什么,而是躺下来说道:“安歇罢。”   王后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屋梁,凉风吹拂着纱幔,一下一下的拂在她的身上。她想起那位神秘莫测的清霜姑娘,想起那些举世罕见的明珠,想起身怀有孕的芈八子和小涤尘丹,又想起身边的……   她侧头望着已不再年轻的夫君,默默地叹息道:只盼望这一回,她不会再输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8 ?  自从那一夜的欢好过后,王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。   她不用再像先前那样,对着镜中日渐衰老的容颜暗自垂泪;也不用再受到宫中美人们的奚落和嘲讽。那瓶小涤尘丹不但渐渐除去了她体内的凡垢,还让她渐渐地恢复了少时的青春和容颜。   秦王留宿王后寝宫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,王后重新得宠的传言也渐渐传开。   王后依然维持着三日一枚小涤尘丹的次数,从未间断。   叶清霜自从那一夜的入定之后,整整三个月不曾醒来。   她彻底沉浸在灵气汇聚而成的漩涡当中,将那些灵气反复折叠碾压到经脉里,然后一遍遍地运转着上界的基础功法,垒好根基,冲击炼气第二层的壁垒。第二层的壁垒冲破之后,她索性从乾坤袋中取出十余块精纯醇正的灵石,握在手心里贪婪地汲取着灵气。   每一次的痛入骨髓,都是壁垒被打破的征兆。   灵气在她的体内反复地折叠冲刷,一遍遍地在丹田和经脉间往复循环,足足数万轮之后才停歇下来。她稍稍内视查探一番,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炼气三层的修为,而且炼气第四层也隐隐有了突破的征兆,不禁有些高兴。   等她睁眼一望,便在铜镜里看见了一个……瘦骨嶙峋的小姑娘。   炼气期修士不能辟谷,必须定时服用五谷之精华,或者辟谷丹以维持生命。   她修炼起来就忘了时辰,也忘了一枚辟谷丹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时间……   “姑、姑娘。”那位名叫绿萝的宫女见她醒来,大着胆子唤了她一声。虽然这位清霜姑娘不吃不喝不睡,整整坐了三个月都不曾动弹,但从她赠送明珠和小涤尘丹的举动来看,应该……不是妖怪?   绿萝战战兢兢地又唤了一声,轻声询问姑娘是否需要用饭。   叶清霜打开小包裹,从中取出一枚辟谷丹服下,直到感觉自己好受些了,才笑着说道:“那就有劳绿萝姐姐了。”她尝试着从榻上起身,全身都是僵硬地麻。   绿萝飞快地取来一些饭食,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王后有命,说是等姑娘梳洗过后,便去见一见王后。姑娘实在是——坐得太久了。”她委婉地提醒道。   叶清霜有些惊讶地问道:“我坐了多久?”   绿萝老实答道:“三个月。”   叶清霜扭了一下酸痛的胳膊,暗道原来如此。原来她不眠不休地整整打坐了三个月,还耗费了十多块精纯的上界灵石,才堪堪让自己突破了两层境界。将来修仙之路步步艰难,入定三个月甚至三年的日子,还多着呢。   她笑着说了一声多谢,用过一些饭食又略微梳洗过后,便去隔壁宫室里见了王后。   王后正在以晨露洁面,以养容颜。   叶清霜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,轻轻唤了一声王后。她心中清楚,如果不是王后有心替她遮掩,就凭她三个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举动,周围人早已经将她当成妖怪抓起来了,那里容得她舒舒服服地修炼上三个月不间断?要知道在这小三千界里,修士极为罕见,人们也很容易将修士当成妖怪。   王后一面等宫女给自己涂抹花露,一面指着矮榻说道:“坐。”   叶清霜规规矩矩地在王后身旁坐下了。她仔细打量着王后,发现王后身上的凡垢已经被涤除干净,整个人如同十八九岁的少女一般娇嫩,如同重新活过了一般。看样子那瓶小涤尘丹确实起了效果,否则王后不会这样耐心地替她遮掩三个月,而且还耐心地等她醒过来。   她在打量着王后的同时,王后也在打量着她。   这位小姑娘比三个月前要瘦得多了。如果说三个月前她还是嫩嫩软软的一团,那么现在就像是……嗯,像是一根细细的竹竿。凡人饿上十来天就会明显消瘦下去,这位叶姑娘饿了三个月,果然清减得有些不似人形。   王后感到有些心疼的同时,也隐隐地松了一口气。   她等宫女们在面上抹完晨露之后,便指着那件装过小涤尘丹的空瓶笑道:“多谢姑娘馈赠的丹药和明珠,如今我的心愿已了,也该完成姑娘的心愿了。姑娘可有什么打算么?”   叶清霜轻轻呀了一声:“王后的心结已经解了么?”可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呢。   王后低低嗯了一声,言道:“虽然不算完全解了,但是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执拗。大王他——他见到我这副样子,心中大约也是欢喜的。虽然这两个月大王他依旧……但至少已经不再厌恶我了”   她隐晦地略去了中间的一些措辞,神情间依旧有些淡淡的落寞。   叶清霜想了想,有些好奇地问道:“那位大王他,他是个怎样的人?王后莫要误会,我没有入宫为夫人的意思。但凡修士均不能轻易与人结婚契,更不能与凡……我想要帮一帮您。”   她说到一半,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:“……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。”   王后闻言一怔,然后轻笑出声来: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”   她赞许地望了叶清霜一眼,轻声说道:“不错,大王对我确实有了一些改观,但是依然对我不冷不热——至少不像对其他美人那样热络。这些日子你昼夜不出房门,我费心替你将消息弹压下去,也正是为了此事。你——可有什么让人回心转意的丹药么?”   王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叶清霜,眼里隐隐生出了几分渴盼。   叶清霜呆愣愣地望着王后,然后扑哧一声笑了:“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东西呢。”   她苦恼地揪了一下自己的发梢,对王后说道:“我阿娘说过,人心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,即便世上最厉害的丹药、最厉害的幻阵,也很难控制得了人心。如果王后想要用仙家手段来控制大王,那我就无能为力了。”   “但是王后……何不尝试其他手段呢?”   王后有些讶异地“哦”了一声:“其他手段?”   叶清霜轻声说道:“譬如对大王稍稍放一放身段。我阿娘说世上的男人统共可以分为三种,狂妄自大的,温润平和的,还有……不入流的。大王是秦国的君主,生来便是人中龙凤,我猜想大约算是阿娘口中所说的第一种人。”她停了停,又说道,“狂妄自大的人中龙凤。”   王后噗地一声笑了:“你说得有一些道理。那你阿娘可曾说过,该如何去留住这种人中龙凤?”   叶清霜无意识地揪了一下衣角,对这个话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阿娘说……应当温婉大度与狐媚妖娆二者择其一。无论那一种手段,都是上上之选。”   王后一呆。   叶清霜四下望望,指着一个装食物的鼎说道:“那时我年纪太小,只能隐约记得阿娘的一些只言片语,更多的就记不住了。阿娘说,一个合适的法子,就是洗手作羹汤。”   她偏头一笑,面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:“你们秦宫的吃食,确是有些难以下咽。”   虽然修士不食五谷,但是叶清霜身在上界整整十三年,都是一个无法修炼的凡人。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,她不得不在食用辟谷丹的空隙里去收集食谱,然后偶尔给自己坐上一顿饭。   她翻翻自己的小荷包,从里头拣出几张薄薄的纸来:“……这是我亲自尝试过的食谱,王后大可一试。若是左右成效,咳,王后可以再收容我几年么?要保密的收容。”   王后收敛了神情,接过那几张来自上界的食谱,低声说道:“若是你能做到,莫说替你保密三五年,就算是替你保密一辈子,也是理所应当。”她的偏殿里还是很适合这位小姑娘修炼的。   叶清霜隐隐松了口气:“如此便多谢王后了。”   她刚刚一口气突破了两个境界,正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巩固和修炼。这些日子她在王后宫中,可以说是过上了十三年来最为安稳的日子。如果可以的话,她希望将这种安稳的日子无限延续下去。   她等王后研究过食谱之后,便开始着手巩固境界。   王后的寝宫即刻就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以王后的寝殿为界限,左面忙得热火朝天,右面则安安静静地有如深夜。王后亲自下过封口令,任何人都不能吐露清霜姑娘的存在,也不能去打扰清霜姑娘苦修。除了那位贴身服侍的绿萝姑娘之外,不许任何人接近她的偏殿一步。   叶清霜安安静静地在偏殿里巩固境界,时不时侧耳去听周围的声息。她得确保自己的安全,也要确保王后能够顺利地得偿所愿。   那一份上界传下来的食谱,确实是一样好东西。   王后照着做了三两次之后,便感觉到膳房里做的吃食变得索然无味,宁可自己在宫中另开小厨房,也不愿意再去食用那些小鼎煮出来的粟米和肉块了。她尝试着给秦王用了一些,秦王看她的眼神,也渐渐地多了一些探究。   重新恢复的青春美貌、超过一切人间珍馐的美食……   王后不像是重新换了个人,倒像是有了什么奇怪的际遇。   秦王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大王,也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大王。他在三番五次探究王后的“奇怪际遇”无果之后,索性便搬到了王后寝宫里居住,试图找出一些端倪来。   但是王后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位大王了。   因为她再一次怀孕了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09 ?  小涤尘丹在恢复王后青春的同时,也让她的身体健康如少女。秦王这段时间一直留宿在王后寝宫中,所以理所当然的,她很快就再次怀孕了。   王后再一次感觉到了扬眉吐气,也让宫里的一众美人咬碎了银牙。   王后的日子过得越舒心,叶清霜修炼起来也就越安心。   自从上一次突破炼气三重的壁垒之后,她就愈发地感受到了安静修炼的重要性。现在她一面巩固着原有的境界,一面在王后替她营造的安静氛围当中苦心修炼,试图一举冲破炼气第四重的壁垒。   但是修炼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。叶清霜几次尝试突破无果之后,便暂时出关陪王后说说话,偶尔给她熬一些药膳,用灵气替她梳理身体脉络。王后知道她们如今是互利共生的关系,便也由得她去。  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过去,叶清霜又突破了一层壁垒,而另一处宫室的芈八子,也即将临盆。   王后扶着她六个月大的肚子,等叶清霜给她剥葡萄吃。   如今王后除了叶清霜之外,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。就连那位跟她十多年的女官,也隐隐要排在叶清霜的后边。她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,叶清霜是修士,绝不会对秦王心存他念。   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对秦王心怀他想,唯有叶清霜不能。   王后辛苦地咽下一枚葡萄之后,有些感慨地说道:“等再过一些时日,芈姬便要生产了。也不晓得她这一胎是男是女。若是男胎,那定然是要送到别国为质的。”   叶清霜剥葡萄的手停在了半空中:“别国为质?”这是做人质的意思?   “嗯。”王后点点头,轻声解释道,“如今周天子式微,各国诸侯王征战不休,为了巩固诸侯之间的信任,便会将一些小公子送往他国为质。我的几位庶兄弟,全都做过质子。”   叶清霜捏着一颗葡萄,有些庆幸地想,幸亏她不是凡俗世界里的人。   凡俗世界的公子,大约就等同于云沧界界主旁支之子了。这样的孩子……送去做人质?   她剥好葡萄喂到王后口中,默默地对凡俗世界画了个叉。   王后丝毫不知道叶清霜心中想的是什么,事实上腹中的孩子已经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。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诞下麟儿,但她依然感觉到忐忑,毕竟人世间的女子生产时,都会经过一道鬼门关。   但是现在身边有叶清霜在,大约这道鬼门关,会变得好过一些。   王后吃了一会儿葡萄便感觉到烦腻,推开小鼎说是不吃了。叶清霜将葡萄皮归拢到一处,用炭屑遮好,点火将它们烧了个干净。这些葡萄在凡俗世界极为罕见,都是叶清霜用法术催生出来的。若是让旁人看见了,难免会生出一些不好的心思。   “眼下闲来无事,不如你陪我去看一看田姬如何?”王后挽着叶清霜的手,笑吟吟地说道,“日前她生了一场大病,好端端的孩子没了,我想要去看一看她。”   叶清霜瞄瞄王后高高隆起的小腹,委婉劝道:“王后还是莫要莽撞的好。”   王后一怔,随后渐渐地明白过来:“……也好。”   既然看不成美人了,王后索性便带着叶清霜,连同她的宫女们一起,去宫中的花圃里采集晨露。春日的阳光透过树梢,斜斜地照在王宫的花圃上,衬得晨露更加剔透动人。王后在花圃里摆了一张矮榻,命叶清霜坐在她的身旁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。   公子荡这些天进学去了,王后便显得有些空寂,也有些孕期的烦躁。   叶清霜在旁边静静看了一会儿,便同王后说道:“露水秉性甚凉,王后又身怀有孕,还是莫要多沾为好。”若是一不小心动了胎气,那可就糟糕了。   王后指着那些晨露笑道:“无妨,这些是用来掩人耳目的。”   叶清霜有些讶异地望着她:“……掩人耳目?”   王后轻轻嗯了一声,同她解释道:“这些日子我身上的变化,决计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。与其等她们派人过来查探,还不如我遮遮掩掩地将‘秘方’公之于众。”   叶清霜恍然大悟,对王后的钦佩之意又加深了一层。   王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笑道:“莫慌,我定然不会教人察觉出你的异样。”她知道叶清霜不是平常人,也知道叶清霜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修炼。这一切,她都可以给她。   她们在花圃里呆了一会儿,便瞧见两位宫女匆匆走了过来。王后朝旁边的女官点一点头,女官便迎上前去,低声同那两位宫女说了些什么。两位宫女有些为难地望了王后一眼,低低说了两句什么。   女官闻言脸色倏变,也转过头来望了王后一眼。王后正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腰,与旁边的叶清霜轻声说笑。女官犹豫片刻,走到王后身边,轻轻唤了一声清霜姑娘。   王后察觉出有异,皱着眉问道:“可是那个人生了?”   她口中的那个人,就是比她更早怀孕的芈八子。前些日子芈八子就说是将要临盆,眼下说不定已经要生了,稳婆、医女和乳娘都在宫中随时候着呢。   女官迟疑片刻,轻声说道:“王后身怀有孕……”她怕王后震怒之下,会伤到腹中的胎儿。   王后下意识地捏了一下叶清霜的手腕,喃喃说道:“竟然是个坏消息么?……罢了,我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。说罢,是不是芈八子诞下了一位小公子,而且大王心中喜欢?”  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,最坏的结果了。   女官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声是。   “呵……果然……”   王后低头望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,轻声安抚道:“你可要争气一些,莫要被人比了下去。你父王喜欢听话的孩子,只要你听话一些,娘的日子便会好过许多……”   她轻轻地抚着小腹,直到心情安定一些了,才又低声问道:“大王可曾赐名?”   女官迟疑片刻,愈发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大王赐名‘稷’。”   稷,公子稷。   王后微微抬起头来,凝望着身前的一丛淡紫色小花,喃喃说道:“芈姬,公子稷……”   她丝毫不怀疑这个孩子的前程。但凡不做大王的公子,十有八九都会被送到别国为质。至于这位公子要做多久的人质,又会被送到哪一国去做人质,还有很大的斡旋余地……她想着想着,渐渐地抿起唇角,目光隐隐变得有些凌厉。   无论公子稷的前程如何,她眼下最紧要的事情,是顺利地生下这个孩子。   王后神色稍稍安定了一些,轻轻抚拍着隆起的腹部,低声说道:“你可一定要争气。”   春日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,也让人微微有了一丝倦意。王后命人取来软枕,靠在榻上歇了一会儿,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叶清霜聊着天儿,尽量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孩子,也不去想现在正在芈八子宫中的大王。叶清霜来自修.真世界,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,她听着听着,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,心中的那一丝阴霾也渐渐地淡去了。   叶清霜认认真真地同她说道,她的阿娘告诫过她许多话,每一句都很有道理。   她慢慢地听叶清霜转述完了那些话,对她的阿娘愈发感觉到好奇了。但是叶清霜一直推说自己父母早已经不在世上,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再难见得到一面,也令她感到深深地扼腕。   大约过了半日之后,天空中的阳光愈发地烈了,让人感觉到有些难耐。王后命人收起晨露,撤掉矮榻,扶着叶清霜还有自己的腰,缓缓朝寝宫走去。但是才走了两步,她便停住了脚步。   一个威严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花丛的另一边,缓缓地向她走过来。   “……大王。”王后惊讶地唤了一声,眼中有些酸涩。   女官上前扶住王后的手臂,替换掉叶清霜的位置。叶清霜侧身避让半步,微微地侧过头,然后屈膝行礼,尽量让自己和身边的宫女们一模一样。秦王果然没有留意到她这个陌生的面孔,而是直接走到王后身边,低沉地问道:“你怎么会在此处?”   王后一怔,一句“大王莫非是想要兴师问罪么”几乎要脱口而出,又硬生生地被她咽了下去。她想起前些日子听到过的那些话,生硬地别过头去,冷声说道:“臣妾不过是想晒晒日光。”   秦王顿了一下,有些不自在地说道:“你身怀有孕,还是莫要过分操劳为好。”   王后沉默不言。   秦王低低地咳了一声,道:“芈姬想要见一见你。”   他想了一会,又补充道:“芈姬母子均安,医女和祭司都说,实在是一桩幸事。”   王后紧紧地攥了一下手心,用生平最平静的语气说道:“好。”   秦王有些意外地望了王后一眼,语气稍稍和缓了一些:“寡人与你同去。”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10 ?  秦宫里的人都知道,王后很不待见芈八子。或者说,她不待见秦王后宫里的任何一位美人。   要知道王后自从嫁到秦国以来,一直都将秦王作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良人,对于他的媵妾夫人们,一直都持有一种恼恨的态度。芈八子自从入宫以来,就时不时地会被王后刺上一回。久而久之,她自然也就对王后敬而远之了。   这回芈八子主动求见王后,可以说是破天荒地头一遭。   王后在女官和秦王的陪同下,扶着自己六个月大的肚子,缓缓来到了芈八子的寝宫里。芈八子今日早晨才产下一位小公子,如今正虚弱地躺在床上,额头上缠着一块厚厚的布,面色苍白地望着宫门口。等到王后和秦王的身影一同出现时,她微微地有些动容,想要起身相迎,却被宫女们按住了。   “夫人刚刚才生产完毕,身体虚弱,还是先躺一躺为好。”宫女们尽职尽责地劝道。   “礼不可失。”芈八子缓缓地摇了摇头,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,朝着王后和秦王盈盈下拜。秦王下意识地想要过来扶她,但自己身边还有一位身怀六甲的王后,便朝宫女们递了一个眼神,示意她们将芈八子扶起来,莫要让她跪在地上受凉。   王后轻飘飘地望了秦王一眼,按捺住自己心中的不快,等芈八子被宫女们扶上床榻之后,便出声问道:“你命人请我来到这里,可是有要事相询?”言下之意是,如果没有要事,那就要治罪了。   芈八子在床榻上微微躬身,道:“妾确有一事,要请王后施以援手。”   “哦?”王后尾音微微上挑,“不知是何等紧要的事情,竟要让一国王后亲自施以援手?”   旁边的秦王亦皱眉道:“若是惯常的事情,你大可以同寡人述说。王后身怀有孕,行动不便,你莫要再难为她来回走动,伤着身子了。”   王后闻言微怔,转头望了秦王一眼,心中百般滋味搅做一团,涩涩的有些难受。   “回大王、王后的话。”芈八子在床榻上欠了欠身,神态谦恭地说道:“妾近日在宫中安睡,不料却碰上了一些……一些鬼影。这些鬼影着实搅得妾寝食难安,令妾坐卧不宁。妾斗胆请王后给妾更换一座宫室,宁可是平静的粗梁鄙瓦,也莫要像这样鬼影幢幢的雕梁画栋了。”   鬼影!王后陡然一惊,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却被秦王和女官一左一右地稳稳扶住了。她下意识地想要去看叶清霜,问问她是否同此事有关,却又想到叶清霜叮嘱过她,莫要透露她的来历,便也生生地忍住了。她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,颤声说道:“鬼影……怎么会有鬼影?”   芈八子低低地咳嗽两声,在床榻上躬身说道:“请王后做主,给妾替换一座宫室。”   在这座偌大的秦宫当中,虽然王后曾经不大受宠,但她依然是后宫中唯一手执凤印的女人。芈八子想要调换宫室,非得要经过她的手不可。如果直接去找秦王,难免会落一个恃宠而骄的名声,得不偿失。故而芈八子深思熟虑之后,便决定直接去找王后。当然如果秦王也在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   所以今天早晨,她趁着自己产后虚弱,秦王来看望小公子时,便软软地哀求秦王,说是自己想要求见王后,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同王后说。果然秦王很快便将王后带了过来,而且还亲自陪在身旁。   芈八子深深地垂首说道:“恳请王后应允。”   王后扶着秦王和女官的手,许久都说不出话来。   直到半刻钟的静默之后,她才低低地出声询问女官:“如今后宫之中,可有空置的宫室么?”   女官细细地回忆了一下,答道:“回王后话,唯一空置的宫室,便只有王后寝宫的侧殿了。”   王后皱起眉头,想要暂且回绝芈八子,旁边的秦王便已经开口说道:“既然如此,便让芈姬搬到王后偏殿当中去罢。寡人记得王后偏殿有二,一左一右,恰恰都是闲置的。若是田姬也愿意搬……”   “不!臣妾不愿!”   屋门口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子的声音,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闯进屋来,伏跪在秦王脚边,哀哀哭求道:“臣妾不愿。臣妾的孩子是在这里没的,臣妾能感觉到他还在这里,臣妾想要陪着这个孩子……陪着……孩子……”   她喃喃地反复说着“陪着孩子”,隐隐有陷入疯狂的征兆。   王后瞥了一眼秦王脚边的美人,又瞥了一眼床榻上产后虚弱的芈八子,对这所谓的幢幢鬼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。她心中隐隐地松了一口气,继而又有些烦忧:如果芈八子入住她的寝宫,那她的许多秘密,就都保不住了。而且保不齐还有宫女不顾她的封口令,对芈八子透露一些不该说的话。   她细细地想了片刻,总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主意来。秦王脚边的女子哀哀哭着,状若癫狂。秦王皱眉看着这位昔日的美人,想要腾出手来扶起她,但碍于自己扶着身怀六甲的王后,便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,任由脚边的美人嚎啕大哭,状若厉鬼。   床榻上的芈八子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,接着悄无声息地垂下头去,似乎什么都不曾说过。   秦王脚边的美人哀哀哭了片刻,便被宫女们强行扶起来,送回到房/中去了。王后转头望了一眼秦王,低声问道:“大王……仍旧想要将芈姬和田姬送往臣妾宫中么?”   她如今身怀六甲,夜里经常睡不安稳。秦王特意在她宫中安置了两位新的医女,服饰她的饮食起居,以备不时之需。眼前这两个娇娇怯怯的美人,一个产后虚弱,一个状若癫狂,实在不是很好的同住人选。   秦王头痛地挥挥手,道:“芈姬前往王后宫中居住。而田姬……”   他停顿片刻,又道:“还是留在此间罢。”   王后闻言有些愣神,而床榻上产后虚弱的芈八子已经微微欠下/身,说了一声“多谢大王。”   秦王留下那番话之后,芈八子当日便收拾了东西,搬到王后寝宫旁边的偏殿居住。   她诞下的小公子有专人照顾,乳娘和大宫女们也不敢让小公子半夜吵闹,让身怀六甲的王后睡不安稳,便将小公子带到了另一处安静的居所里去住。芈八子偶尔会在白天让人将小公子抱到身边来哄一哄,但大部分的时间,她都安安静静地卧在床榻上养身体。   王后的寝宫比原先她居住的宫室要安稳许多,虽然这里的宫女们似乎不大待见她,但她依然清清静静地过了一段安稳日子。这座宫室比大秦后宫里任何一座宫室都要奇怪,王后身边除开陪嫁媵妾、女官和宫女们之外,还有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。那位小姑娘眉目生的极好,就是有些瘦得过火,看起来就像是饿了许多天一样。   又过了些日子,叶清霜有了一些顿悟,便又开始重新闭关,冲击炼气第四层的境界了。   这一回她修炼得很是顺利,仅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,便彻底冲破了壁垒,进入到炼气第四层里。鉴于她的筋脉与寻常修士不同,修炼起来颇为艰难,她还多花费了一些时间来巩固境界。等到她重新出关,去到王后跟前给她疏通筋络时,王后已经接近临盆了。   这些日子秦王忙于朝政,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后宫了。虽然王后依然没有等到秦王,但秦宫中的其他女子,也同样没有任何一位承恩。她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相当紧要,便仔仔细细地叮嘱叶清霜,一定要在她身边留守着,等这个孩子平安诞生下来,莫要有任何的差池。   叶清霜应了下来,果然没有再去闭关,而是留守在王后身边,等她生产。   这一年的秋天,王后顺利地产下了一位小公子,母子均安。   这是她五年前诞下赢荡之后,生下的第二位小公子。叶清霜如同一只误入的小蝴蝶,将历史的轨迹轻轻拐了一个弯,转向不可知的方向。但眼下她对这些事情毫无觉察,依然在勤勤恳恳地修炼,除了偶尔给王后梳理一下筋络之外,没有片刻的闲暇。   她知道自己天资普通,所以只能在时间上苦熬,用勤奋来弥补天资的不足。   而这一段时间里,被叶清霜反复叮嘱和告诫过的王后,也终于肯放下身段,好好地去哄她那位大王了。她本来就生得美貌娇柔,被叶清霜用丹药和灵气梳理之后,身段容貌犹如青葱少女,丝毫不输给宫中最妖娆的美人。秦王被她哄了几次,终于渐渐地开始回心转意,来王后寝宫中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。   王后复宠的言论开始甚嚣尘上,宫中美人们开始寻求药方,也想要恢复自己的青春美貌。   但是她们又能去哪里找到另一个需要庇佑的小修士,去哪里找到一个能给予她们丹药的人?   这一局,王后险胜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11 ?  自从入秋之后,天气便渐渐地凉了起来。   芈八子调换宫室之后一直都安安份份,不曾有过任何争宠斗狠的举动。只有在秦王次日离开王后寝宫时,才能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冷怨和不甘。她从来都不甘于自己的平庸,她在等。   等待一个合适的、一个让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。   她或许爱过秦王,或许不爱。但是无论爱或不爱,她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。世间任何的一切,人心、情爱、等待,都是她用来交换的筹码。必要的时候,她也可以尝试着垂泪乞怜。   作为一个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楚国宗室女,她每走一步都经过了精心的算计。   至于王后……   这种痴心不改的女人,还是去做她的踏脚石为好。   秋日的凉风卷着枯黄的落叶,在宫廷中漫天地肆虐。王后抱着初生数月的小公子,在女官和宫女们的陪同下,慢慢地踱着步子。那位小炼气士又去闭关了,据说这一回是要闭死关,尝试着一举冲破炼气六层。她说,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。   王后虽然不理解她的话,但也依照先前的承诺,给了她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。   作为回报,叶清霜也给王后留下了一些东西,一些能让王后好好地生活下去、让她的大公子小公子们安心长大的东西。这些东西在凡俗世界难得一见,足以让她支撑三五个年头了。   王后想,她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事情,大概就是接纳了那位小炼气士。   她踩着枯黄的落叶,抱着小公子在宫室当中散步。大公子被女官牵着,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走在前边。突然之间,一位宫女匆匆忙忙地从拐角处跑过来,跪在她面前说道:“禀王后,齐美人殁了。”   “谁?”王后有些吃惊,怀中的小公子发出咿呀的一声。   “是齐……美人,那位小产的齐国旁室公主,姓田。”宫女低低地说道。大秦后宫中的各国公主美人不计其数,死掉一个公主,齐国自然还会再送新的美人过来。但是那位骄横的美人,终于死在了深深的宫室里。   王后皱了一下眉,吩咐道:“上禀大王,以夫人之礼厚葬。”   宫女赞美一声“王后宽厚仁德”,便匆匆地离去了。王后抱着初生的小公子,在枯黄的落叶上踱着步子。宽厚仁德么?她可一点都不宽厚,也不仁德,但是那位小炼气士却对她说,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真心,王后既然连大王都哄了,为何不哄一哄旁人呢?   她不介意给齐美人一个死后的哀荣。   王后宽厚仁德的举动取悦了秦王,当天晚上他又来到了王后宫里,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。   王后已经摸透了这位大王的脾性,学着那些温婉美人的样子,顺着大王的话慢慢地往下说。一开始她还有些磕磕绊绊,但是越到后来,便越是学得娴熟。她本就生的柔嫩娇美,未出阁前便是举国称赞的美人,如今恢复了少时容貌,又磨去了少时骄横的性子……   秦王看她的目光愈发地顺眼,生平第一回将她抱到膝头上坐着,低低调笑道:“寡人今日得了一件奇珍,想要献与王后,博美人一乐,不知王后可否赏光?”   他的声音浑厚低醇,就算是偶尔为之的调笑,也听得人心中一颤。   王后垂眸望着金樽,不知是应该感慨,还是应该欢欣鼓舞地应下来。曾经她日思夜想渴盼了那么久的一幕,如今真真切切地实现了,反倒感觉有些空落落的无所适从。她眨眨眼,将眼中那一丝酸涩硬是压了回去,温温婉婉地笑道:“大王有心体贴臣妾,臣妾心中自然是欣喜的。”   她话锋一转,语气微微轻快了些:“不知是怎样的举世奇珍?”   秦王大笑出声,挥手命人抬进来一件东西。那是一个玉雕成的龟甲,大小适宜,握在手心里时竟然微微有些暖意,不像寻常玉石那样冰凉。王后有些惊讶,指着那件龟甲愣愣道:“……暖玉?”   秦王亲昵地蹭蹭她的后颈,醇笑道:“可讨得了美人欢心么?”   王后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。   她在叶清霜那里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,甚至吃过她用灵气滋养出来的葡萄,兼有安胎和强身健体的效果,还有那瓶小涤尘丹……但是叶清霜她、她是修士啊!   大王一介凡人之身,能替她寻来这样珍奇的物件,可谓是用心之至了。   她的指尖缓缓滑过那一件暖玉,眼角余光瞥到门边那一角衣摆,心中忽然有些了悟。她放下暖玉,在秦王怀中低低言道:“前日齐国公主身故,臣妾心中悲戚,怎好再受大王的这一件东西?况且大王将这样珍贵的玉器赠与臣妾,也当……也当给其他人备下一份才是。”   最后那一句话,她是咬着牙说完的。   秦王朗声大笑起来。   他用双臂环抱住王后的腰,将她牢牢箍在自己和案几身前,道:“王后宽厚仁德,秉性纯善,如何当不起寡人这一件奇珍?你是秦国的王后,寡人自然要将最好的奇珍献与你,让你日日开心才好。如何,现在可能安心收了这件玉器么?”   他对这位王后愈发地满意了,满意得无以复加。   王后轻轻闭了一下眼睛,有些悲哀地说道:“多谢大王。”   那一件珍贵的玉器被女官收到了匣子里,秦王抱着王后走上床榻,肆意地放纵着自己。王后低低唔了一声,有些无力地承受着,脑中忽然想起了别的事情。   比如,刚才宫室旁边那一角衣摆。   比如,为何芈八子要搬到她的宫中来居住。   是为了能够偶尔见到大王,还是……   这个深夜有许多人都辗转反侧无法安眠,包括身在侧殿的芈八子。叶清霜已经入定,无法听到周围的声响,但芈八子不同。王后辗转承欢的声音,还有秦王浑厚低醇的调笑声,一直都充斥着她的耳膜,让她心烦意乱地无法安睡。王后不是骄横的齐美人,她不像齐美人那样骄横无脑。   所以,想要越过王后,在这座秦宫当中真正的上位,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。   王后能够重获恩宠一次,那么就能够重获恩宠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   而她自己呢?她除了这副尚可入眼的容貌,还有明面里与世无争的性子之外,她什么没有。   不,或许她可以另辟蹊径,去同大王议一议政事……   芈八子在床榻上辗转反侧,旁边王后承恩的声音持续了整整半夜,她也整整半夜都没有睡好。等到那些声音平歇之后,秦王竟然兴致高昂地抱着王后说起了她的母国。要知道秦王在床榻之间一向都不甚耐烦,这种事情可以说是绝无仅有。   芈八子睁了半宿的眼睛,有些睡不着觉。   王后生平头一次感到这样畅快。   初嫁给秦王时,她只感觉到满心的欢喜,却从来不曾有过畅快;被秦王冷落时,她只感觉到满心的哀戚,更加不曾有过畅快;如今秦王令她承恩过后竟然没有立即入睡,而是从身后环抱着她的腰,在她耳旁陪她说话,简直就是破天荒地头一遭。   或许是从前自己错了?她恍恍惚惚地想着,娇娇地唤了一声大王。   这种勾起男人心底欲/望的美人之术,她小时候在父王的姬妾那里看过无数回了。   秦王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致,在她耳旁低醇问道:“莫非是方才寡人没有竭尽所能,所以王后没有尽兴么?”他朗朗地笑了片刻,一翻身将她抱起来,低声道:“这回寡人要好好地使一使力才好。”   第二天,王后身体酸软地在榻上睡到了正午。   她睁着眼望着飘飞的幔帐,心神恍恍惚惚地不知飘到了哪里。她知道自己身体已经被调养得很好,只要一夜承恩过后,很容易便会再次受孕。先前她曾经对那位小炼气士哭诉过秦王子嗣艰难,小炼气士便顺手塞给了她一瓶孕子丹。   如今她算是心想事成了罢?   王后恍恍惚惚地按着自己小腹,对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炼气士愈发感恩起来。   小炼气士说她是昆仑山里来的,她便派人到昆仑山里找过一回,却没有发现任何炼气士存在过的痕迹。要知道昆仑山就在秦国的边境上,她想要查探小炼气士的来历,可以说是轻而易举。但是现在,小炼气士的身份和来历依然是个谜。   罢了,就让她的身份永远成谜罢。  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,她便给她一个安静的修炼环境;她需要大王的恩宠和子嗣,她便教给她如何获得大王的恩宠和子嗣;这样慢慢地走下去,其实也挺好的。   王后推开锦被坐起来,漠然吩咐道:“备水,我要沐浴。”   沐浴净身的时候,王后听说旁边侧殿里的芈八子又病倒了。据说是昨夜感染了风寒。   唔,昨夜她在旁边听了这么久,也确实应当感染风寒了。   王后慢慢地搓洗着身上的痕迹,眼中隐隐透着一丝冷意。从前她受过的那些罪,她想要一分不少地从那个人身上讨回来。不争宠,不斗狠,宽善仁和,但是偏偏又让人心生悲戚和绝望。   如今心生悲戚和绝望的那个人,已经不再是她,而是芈八子了。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12 ?  时间一点点地慢慢过去,宫中发生了许多事情。但是比起王后永不衰败的少时容颜,还有她新诞下的两位聪明的小公子和小公主,其他事情也就全都微不足道了。   齐美人殁后,齐国很快又送过来一位新的公主,用以巩固两国邦交。   王后笑着接纳了这位美人,没有哭也没有闹,却暗地里将她安置在齐美人原先的宫殿里,并且趁机将借住在她宫里的芈八子给送了回去。芈八子平静地离开了,但是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攥紧袖口的双手,依然泄露了那么一丝不甘。   王后很是畅快,前所未有的畅快。   她一日比一日地温婉大气,宽厚仁和,秦王越来越喜爱她了。但是只有她近身的女官和宫女们才知道,这位王后在背地里吞过多少血泪。如今王后的一世荣宠,全都是她一步步慢慢地走出来的,没有哭没有闹,每一步都经过了细致的算计和谋划。   因为现在她不仅仅要为自己考虑,还要为她的孩子们考虑。   这种平静在一个午后被打破了。   秦王破天荒地没有来她宫里,而是去了芈八子的宫中叙话。芈八子颇具政治之才,与秦王论辩起正事来头头是道。秦王从未见过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,很快便折服在她的才情之下。王后气得狠狠摔了两次镜子,又过了两天之后,叶清霜便出关了。   出关之后的叶清霜比往日多了几分从容。十七岁的少女已不再像先前那样一团柔嫩,明净姣好的面容也让王后隐隐生出了一丝危机。叶清霜似乎看出了王后心中的担忧,默默从包裹里摸出一张拟容面具戴上,变成一位容颜丑陋的中年女子,示意自己对秦王绝无觊觎之心。   王后拣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,对叶清霜述说了自己的苦恼。   叶清霜默默听完之后,默默地同她说道:“芈八子倒是与众不同。”   王后默然。   芈八子何止是与众不同,她简直是太与众不同了。   寻常女子想要争宠,无一不是争奇斗艳、温婉可人,唯有芈八子另辟蹊径,去同大王论辩什么政事,偏偏大王还就吃她这一套,这几日日日都留在芈八子宫中,与她相谈到深夜。   王后心中恼恨,却也知道不能用寻常的办法来对付芈八子。因为芈八子的手段本就不同寻常。   叶清霜思忖片刻,轻声说道:“我记得王后同我说过,秦国大王庶出的小公子们,都要被送到别国去做人质的。”如今仔细算起来,也应该是时候了。   王后有些烦恼地说道:“但质子始终是要回来的……”   叶清霜按住王后的手背,轻声说道:“王后若是烦恼,不妨仔细想一想,大王是如何对王后改观的?又是如何被芈八子吸引住的?王后想要消除心病,还需从源头处下手才好。”   王后愣了一愣,随后渐渐地垂下头去:“但我不通政务。”这是她唯一不如芈八子的地方。她幼时所学全部都是如何打理后宫、服侍夫君、养育公子和公主,至于前朝政务,她实在是一窍不通。而正因为她对前朝政务一窍不通,所以就更不能胡乱插手,以免死得更快。   “……唔。”   叶清霜思考片刻,同样感到有些犯难。王后这些年对她帮助良多,她也想要趁机拉王后一把。但是她年纪尚幼,小时候阿娘对她说过的那些话,她又隐隐约约地只记得一个零头。就算是想要使出什么别的手段,也是有心无力。   但是叶清霜是修士。普通人不行,不代表修士不行。   她很快便去咸阳城外逮住了一只狐狸.精,然后揪着她的爪子,逼迫她把狐狸一族世世代代烙在血脉里的那些手段,唔,就是天生对付男人的手段,一字不漏地给说了出来。王后头一回见到会说话的狐狸,几乎要吓晕过去,但是叶清霜一面镇着那只狐狸,一面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,又勉勉强强地将她从吓晕的边缘给拉了回来。   狐狸说,对付芈八子这种女人她们最拿手了。   狐狸还说,既然这种女人喜欢论辩朝政,那牢牢地给她们摁上一个“擅朝事”的标签,让秦王每回去找她只是为了论辩朝事,就算是盖一个被窝也只想着纯聊天。至于该怎么做……   狐狸狡猾狡猾地说道,这就要看每只狐狸的修为和本事了。   叶清霜若有所思地放掉那只小狐狸,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王后整整一个下午。   王后被叶清霜盯得有些发毛,生怕这位小炼气士一不小心把她变成了狐狸精。叶清霜拍拍手,道:“那位小狐狸言之有理。既然王后想要重新将大王拉回来,那就要好好地磨练——技艺了。”   王后有些咋舌:“技艺?”上回叶清霜送给她一批食谱之后就闭关去了,她用那本食谱做出来的东西,留了秦王整整三个月。叶清霜口中的技艺,是指她的厨艺么?   叶清霜在包裹里翻翻拣拣,然后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张薄薄的纸来。王后接过那张纸,发现上面写着奇怪的……穴位?她讶异地望了叶清霜一眼,叶清霜解释道:“虽然你是凡人之身,不能同我一样用灵力为秦王舒缓疲乏,但这些穴位,是人体上的一些关窍,若是仔仔细细地按摩疏通……”   她一番解释之后,王后便清楚了。   秦王朝政疲乏,那么她可以用美食、药浴和按摩手法双管齐下,当一朵适合的解语花。   叶清霜轻轻咳嗽一声:“具体效用如何,我也不晓得——毕竟我自己从来不曾用过。”   当天晚上,秦王便受到了王后前所未有的服侍。   他对王后这种稀奇古怪的手法感到很稀奇,也很是满意。要知道疲乏的朝事之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药浴,简直是再舒适不过的事情。于是秦王的作息就变成了:白天去芈八子那里商议朝政,晚上到王后寝宫里来享受人生。   芈八子气得咬碎了银牙。   叶清霜又重新回去闭关了。她说自己这回要一口气再突破两层,直到炼气八层为止。   有了强大助力的王后日子过得愈发滋润起来。她不需要牢牢掌控住秦王的每一时每一刻,只需要秦王每天夜间在她宫里安寝就够了。两位小公子和小公主也被她接到了宫里,在不惹得秦王厌烦的前提下,同他顽笑。秦王似乎很喜爱这种生活,过得相当惬意。   如此过了三年之后,王后又诞下一子,芈八子再无所出,与所出公子一道前往别国为质。   王后彻底松了一口气。   芈八子走后,大秦后宫中便再没有谁是她的对手。那位顶替齐美人的齐国公主虽然生得貌美,但是生性柔弱,很快便被她拿捏得死死的,平素连大气都不敢出,更不敢提什么争宠斗狠的事情。至于其他的美人们,比王后柔弱的,被王后给震慑住了;比王后心狠的,都有意无意地被秦王发现了她们的“毒、妒”一面,永失恩宠。   她几乎不知疲倦地、一个一个地收拾着宫里的美人们,为她的小公子铺路。   那些美人们纵然再是千娇百媚,纵然再会讨秦王欢心,也已经再也回天乏术。   因为王后不会容许她们诞下子嗣。这个大秦帝国的王,只能是公子荡的。   叶清霜又一次出关了。   此时距离她再次闭关,又过去了整整七年。她经过灵气淬体,容貌与七年前几乎一般无二。王后虽然仍旧对她有隐隐约约的提防之心,但已经不再那么重了。   因为,秦王老了。   秦王生了一场重病,已经时日无多。   医者们替秦王把过脉后,全部都唉声叹气,说是除了仙者之外,再难有人能救的了秦王。王后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,她依然温婉大气地服侍着秦王起居,甚至头一回将宫中的美人们全都召集到秦王跟前,让她们轮流服侍秦王。叶清霜说,如果王后有需要,她可以为秦王续一段时间的命。   王后沉默了整整一夜,第二日清晨找到叶清霜,对她说道,已经不用再做些什么了。   虽然她对大王不舍,但她还有孩子。她要等她的孩子顺利地执掌大秦帝国之后,再去地下同大王相会。等到那时,什么美女娇娥,通通都不要想逃过她的手掌心。   叶清霜沉默片刻,又回去闭关了。   这一回她要尝试着冲击炼气十重大圆满。   三个月后,秦王薨,公子荡即位。   再然后,公子荡举鼎而亡……   “清霜姑娘!!!”   已经容颜老去的王后来到偏殿前,砰砰砰地敲响了铜门。这一座偏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她封好,说是里面住着一位仙人,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。但是这一回,王后却亲自打破了她的禁令。   “清霜姑娘……”王后声嘶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,神色哀戚,如同二十年前那般萎靡。   黄铜大门缓缓大开,一位碧衣女子从殿内走了出来,扶起王后,轻声问道:“出了何事?”   “清霜姑娘……”垂暮的王后透过朦胧泪光,望着面前容颜不老的年轻女子,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渴盼,“阿荡他去举鼎,已经……已经不行了……求姑娘救……”   ? ☆、秦宫二三事13 ?  她说不下去了。   秦王荡不自量力跑去举鼎,却力有未逮……而亡。   她不死心地跑过来找叶清霜,想让这位仙人帮她一把。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一个小炼气士有着这样的信心,但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,她能够做到的。她是仙人,她一定能够做到的。   王后在叶清霜身前哭得泣不成声。   叶清霜依然稳稳地坐在蒲团上,灵气冲刷着周身阻塞的经脉,一遍遍地沉入丹田。她天资奇差,必须要比平常修士更加努力,才能稍有成就。所以她才会这样渴望一个平静的修炼环境。但眼下这种平静,似乎已经被打破了。   她缓缓睁开眼睛,将灵气的运行速度阻了一阻,抬手扶起王后,道:“引我去瞧瞧。”   王后如蒙大赦,抓着叶清霜的手,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寝宫。她年纪已经不轻,约莫有四十来岁,在如今人人短寿的凡俗世界里,已经算得上是老态了。但是她的奔跑速度,却毫不亚于少年时。   “他就在那里……”王后指着秦宫前的一块空地,哽着嗓子说道,“他就在那里。”   空地上蔓延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,还有一方巨大的鼎。秦王荡被牢牢地压在鼎下,面色青黑,似乎已经停止了呼吸。周围的朝臣和大夫们乱成一团,医者一个接一个地摇头,跪在宫墙下瑟瑟发抖。但凡任何一个人,被这样厚重的青铜鼎砸中,都会一命呜呼。   叶清霜闭目感知了一下风的流向,抓起王后的手,纵身跳下宫墙,轻飘飘地降落在鼎前。   王后被吓得忘记了尖叫,周围的朝臣们也都惊得目瞪口呆,纷纷猜想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女子究竟是谁。叶清霜不管不顾,抬手探了一下秦王荡的鼻息。秦王荡的鼻息微弱,似断似续,已经隐隐有了魂归九泉的征兆。   她望着压在秦王荡身上的那方鼎,微皱了一下眉头,抬手将它举了起来,轻轻放在旁边的地上。   霎时间朝野一片静寂,位高权重的大夫和医者们全都呆呆地望着这个陌生少女。那方鼎……那方连力大无穷的秦王荡也举不起来的鼎,就这样轻而易举地,被一个陌生少女给举起来了。   叶清霜无暇顾及其他,从颈间的乾坤袋里摸出一枚返魂丹,喂秦王荡服下。   如果秦王荡尚有一口气在,那么这种上品返魂丹便可以救他一命。   如果秦王荡……那么就算是大罗金仙驾临,也无能为力了。   王后捂住了口,怔怔地望着叶清霜,也望着她生死不知的大儿子。旁边两位年岁尚轻的小公子和小公主一左一右地抱着她,指着叶清霜怯生生地问道:“母后,那位是……谁呀?”   小公子和小公主都知道母后的寝殿里住着一位小炼气士,但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她。   叶清霜抬起头来,望着好奇的小公子和小公主,还有旁边或震惊或疑虑或了然或觊觎的朝堂大夫们,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。她的行踪已经彻底暴.露在众目睽睽之下,所以今日过后,无论秦王荡是死是活,她都必须要离开咸阳城,去往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。   直挺挺躺尸的秦王荡发出了低微的呻_吟。   这一声呻_吟在王后和大夫们耳朵里有如天籁。叶清霜后退半步,将位置让给了医者和王后,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寝宫里。她打量着这座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寝宫,有些微微的不舍。   但是无论再怎么不舍,她都要离开了。   叶清霜从父亲赠与的乾坤袋中翻翻拣拣,拣出几瓶凡人能用的丹药,用心写下它们的功效和药性,搁在案几上,然后带着她的小包裹离开了。秦宫外面正乱成一团,没有人留意到她的离去。等他们终于想起那位神秘的陌生少女时,她已经翩然离去了。   王后握着那些丹药,还有那几张墨迹未干的纸,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   秦王荡被救回来了,但是他依然没有活过五年。   五年时候秦王荡病逝,其同母胞弟继承王位,奉母亲为太后。   那位被送往他国为质的芈八子,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他国过完了一生,连水花都没有起来。   叶清霜是不知道这一些的。她如今已经顺利晋阶炼气十二重大圆满,急需找一个地方突破筑基。父亲给她留下的乾坤袋里没有筑基丹,但是她胸前的那个小小乾坤袋里,却还放着三枚。这是小时候不知那位哥哥无聊,强行塞到她袋子里的,大约是给她当糖豆吃。如今却起了大作用。   秦国边境的西面,有一片绵延百里、广袤无垠的山峦,叫做昆仑山。   叶清霜揣着剩下的两瓶辟谷丹,走进了昆仑山的深处。   修真无岁月。   她艰难地用灵气冲刷着经脉和丹田,奈何她的经脉层层阻塞有如河中险滩,无论再怎么尝试,也只能稍稍挤进去一丝。别的修士轮转一个大周天只需要用十二个时辰,而她整整需要十二天。灵气艰难地折叠、挤压、积郁成液,然后聚拢到丹田之中——   她吞下一枚筑基丹,循着功法中提到过的聚气成液体之法,艰难修行。   小三千界灵气稀薄,她唯有手握灵石,才能勉强窥探到一丝修行的门槛……   一月,两月,三月。   一年,两年,三年。   整整五个年头之后,她终于成功地聚气成液,迈入筑基期,成为一名真正的筑基修士。   筑基成功的那一瞬间,天空中落下一道惊雷,猛然劈在了她的身上。她猝不及防,被惊雷劈了个正着,身受重伤。但是经脉里的那些阻塞,居然微微松动了一丝。   难道这就是那卷修炼功法的特殊之处么?   引天雷疏通经脉,然后突破体质的限制,最终修成正果?   叶清霜抱着她的小包裹苦苦思索许久,也不得其法。   最终,她抱着包裹起身,拍拍身上的尘土,走出了昆仑山。   该去人间看一看了。   ? ☆、长门闺怨01 ?  叶清霜行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,心中隐隐感觉到兴奋,又有一些茫然。   她在昆仑山中一口气突破到筑基四层,才堪堪地停止下来。但是等她沿着旧路回到咸阳城里时,才发现凡俗世界早已经是物是人非。那位王后已经逝去,新任的秦王垂垂老矣,芈八子和她的小公子当了整整三十年的质子,直到晚年才回到秦国,没过多久便走完了她的一生。   当时叶清霜感觉到茫然,又有些不知所措。她在咸阳城外逛过一轮之后,又回到了昆仑山中修炼。这一回她一口气突破到筑基大圆满,距离金丹只差一线,才堪堪地停止下来。等她再次回到凡俗世界时,人间的情境又变了,秦始皇征战六国,烽烟肆虐,战火四起。她找到一处清净的地方,按照小时候默诵的九重锻体功法,开始尝试着冲击金丹。   这一部功法就像是特意为她量身打造出来的,修炼起来顺遂无比。   等叶清霜修成金丹,已经是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。秦始皇派遣徐福东渡,赵高李斯明争暗斗,咸阳城中一片乌烟瘴气。叶清霜跟随公子扶苏去到边关,帮着他做了不少事情。后来秦二世矫诏夺位,公子扶苏身故,她便重新回到昆仑山中,尝试着冲击元婴。   但是这一关,她走了整整八十年。   八十年间叶清霜想尽了各种办法,也无法成功地冲击元婴。她的金丹在丹田里仿佛凝固了一般,无论如何都无法碎丹成婴。无奈之下她又想起了那部锻体功法,还有小哥哥临走前告诉她的那句话:碎九次金丹。她咬着牙忍住剧痛,碎丹却不成婴,在昆仑山里苦熬了整整三年。   三年的时间里,每一天都会有天雷降下,劈在她的经脉和丹田上。   每经过一次雷劈,她阻塞的经脉就稍稍疏通一分。等整整一千道天雷劈完过后,她的修为已经彻底倒退回筑基期,但经脉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阻塞,而是像小河道一样能走水了。   叶清霜既惊且喜,心知这种九重锻体功法的诀窍便是用天雷来疏通经脉,等九轮金丹破碎之后,便会百脉畅通,修行无碍了。   她心中郁结已散,修炼起来更加畅通无阻,不知不觉便是百多年过去,凡俗世界又换了个天。   现如今叶清霜已经是第二次修成金丹,在凡俗世界罕有敌手。她先前的那个小包裹已经破烂得废弃,现下正抱着一柄流光熠熠的飞剑,在市坊中缓缓前行。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人间界了,看见人间的大篆已经变成了小篆,皇帝也从秦皇换成了汉武,人们来来往往的,连口音都变了。   叶清霜感觉到事事新鲜,便时不时地停下来驻足细看。长安城中的物事和咸阳城全然不同,连贩卖胭脂的摊位里也多出了十来种新鲜的胭脂水粉。旁边的首饰铺子里,钗环、耳珰、玉佩、葳蕤不一而足,连扇面上吊着的坠子也有十来中花色。她来来回回地在长安城中转了几圈,终于记起自己应该去寻个地方留宿。   忽然之间,她听见了一种幽怨婉转的歌声:   “夫何一佳人兮,步逍遥以自虞。魂逾佚而不反兮,形枯槁而独居……”   歌声是从永巷里传出来的,唱歌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,没有佩戴钗环首饰,身上是宫廷使女的服色。她的神情很是平静,不像是词曲中唱的那位“夫何一佳人兮”,倒像是平素宫廷里供奉的乐师。叶清霜驻足细听,很快便听到了从宫廷不同角落里传出来的歌声。   这首歌词曲哀怨,声调婉转,倒像是一位深闺怨妇做出来的。   她在永巷旁边慢慢地转了两圈,听见几位宫女在窃窃私语:   “皇后这回可算是下足了本钱……”   “谁说不是呢,她请司马相如做长门赋,为的就是陛下能再看上她一眼。可惜……”   “那卫氏如今恩宠正隆,陛下怎会去冷宫里看她这位弃后?”   “真真是可叹又可怜……”   叶清霜略略一顿,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明悟。按照宫女们口中所议论的,应当是一位皇后被皇帝所抛弃,所以找到一位司马相如,想要让皇帝回心转意。但是这位皇帝对他的新宠眷恋有加,哪里闻得旧人哭?所以一来二往的,也就耽搁下来了。  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位王后,曾经因为色弛爱衰而哀哀悲戚的王后。   不知这大汉宫廷里的皇后,与大秦咸阳城中的那位王后,是否相同?   “……我愿意。阿服,我愿意。”   宫廷的深处隐隐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。叶清霜耳聪目明,很快便从周围宫女们的呼吸声中听出来,这位便是她们口中的深宫皇后,那位被皇帝弃在冷宫里、然后找到司马相如替她作赋的陈阿娇。这位皇后的声音低低的气若游丝,显然是经受住了极大的打击。   她又听见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:“但是这巫蛊之术,还需要严加保密才好。”   最开始的那个声音低低说道:“我晓得。阿服,你施法罢。”   宫闱深处传来了轻轻浅浅的布帛碎裂的声音,还有巫女飞针走线的梭梭声。叶清霜心中疑惑,便捏起一道隐身诀,悄无声息地用穿墙术穿过宫廷,朝深处走去。   宫廷深处冰冰凉凉,一座冷寂废弃已久的宫室里,两位衣着繁复的女子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。旁边的宫娥们都已经退到了十丈之外,阖眼闭耳,什么都看不到、听不到。她悄无声息地溜进那个院子里,发现其中一位女子正在捏着一个小人,然后对小人施咒。   巫蛊!   叶清霜大吃一惊。这种巫蛊之术是凡俗世界里特有的咒人手段,她曾经在凡俗志里看到过。但凡能够用巫蛊来为祸的,通常都是一些修为低微的术士,正道走不通,便想着用旁道来达成目的。她听着那位巫女念了几声咒,禁不住哑然失笑。   这位巫女的手段可以算是微末,做出来的巫蛊莫说是害人,就算连吓人都勉强。   她悄无声息地飘到那位巫女身旁,贴着她的耳朵,冰冰凉凉地说道:“你这般做巫蛊,是想要害人,还是想要害己?”   “谁?是谁?”巫女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,想要找到说话的人是谁。   “阿服?”旁边那位神情憔悴的女子直起身来,低声问道:“怎么了?是蛊术失败了么?”   巫女低低说了一声皇后莫怕,然后放下手中的小人,紧张地在屋子里寻找些什么。女子惊讶且好笑地看着她,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物事。片刻时间后,巫女又听见有人在她耳旁冰冰凉凉地说道:“南楚蛊术败落在你的手里,也算是一件憾事。”   “是谁???”巫女登时惊叫出声来。   叶清霜忍不住笑出声来,在屋子里慢慢地显出身形。   巫女吓得后退了半步。   那位女子也看见了叶清霜,忍不住低低笑道:“这是你请出来的蛊神么?”   “皇后……”巫女的面色十分难看。这位莫名奇妙跑出来的女子,当然不是她请出来的什么蛊神。但凡蛊神都是虫母,断然不会有这样一张年轻姣好的脸。她盯着贸然出现的叶清霜看了半晌,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:“你是谁?”   叶清霜好整以暇地回到巫女位置上,拣起一个巫蛊小人捏碎,好笑道:“这便是你的手段?你想要用这种巫蛊来夺人性命?阿福……唔,刚刚皇后是这么唤你的罢?你的手段真是不入末流。”   她转过头来看着陈皇后,低低说道:“皇后可有兴趣同我做一场交易?”   陈皇后非但害怕,还轻笑了一声:“你想要与我做什么交易?如今虽然阿彻不想管我,但我的母亲和外祖母,还是能帮到你不少忙的。只要你能帮我——只要你能比阿服更厉害,我什么都应你。”   叶清霜一怔,然后又逐一捏碎了剩下的几个巫蛊小人:“皇后倒是有胆量。”   陈皇后嗤声笑道:“我从小到大,从未怕过什么人。”   叶清霜点点头,道:“好。”   她想要与陈皇后结一个魂契。   刚刚她已经亲眼见到过,陈皇后为了那位大汉皇帝不惜动用巫蛊之术,显然是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。但凡被逼迫到绝路上的女子,心中都会想要重活一世、重来一次。她想要与陈皇后结一个魂契,让她重新回到自己十三岁的时候,改变自己既定的宿命。   二十年前在昆仑山,叶清霜经过一千道雷劈之后便已经想明白,她被雷劈的次数越多,经脉松动的迹象也就越明显。而这世上最容易遭天妒、遭雷劈的事情,就是逆天改命。   她指尖缓缓划过案上那把金剪,轻声说道:“我想与你结一个魂契。魂契结好之后,我便会将你送回十三岁那年,帮助你逆天改命。等你改命之日,便是我境界突破之时。”   “请皇后放心,你不是修士,而我是。如果上天降下天雷责罚,肯定都会全数劈落在我的身上,而你毫发无损。如何?皇后想要做这一门交易么?”   ? ☆、长门闺怨02 ?  陈皇后静静地坐在那里,许久都没有说话。   叶清霜也没有催促她,而是安静地等候在一旁。她知道凡俗世界里的人很难相信上界的通天手段,而且魂契这种事情,更是将自己最要命的东西交到了别人手上。皇后会犹豫,也是平常。   陈皇后思考了很久,才轻声说道:“你当真能让我回到十三岁?”   叶清霜点头道:“我可以立下心魔誓,如有违反,让我修为不得存进,死后灰飞烟灭。”这对于修士来说,是一个很严重的誓言了。   陈皇后望向旁边的巫女,巫女已经看呆了也听愣了。她见到皇后看着自己,便点头道:“此人的话可信,皇后不妨试上一试。”她曾经在古书中看到过,心魔誓是一种相当重的誓言,只在修士当中流传——这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,竟然是修士么?   叶清霜含笑着点点头,也没有同陈皇后和巫女再多说什么,松松地捏了一个指决,在面前虚化出一道巨大的灵符阴影。那道符的轮廓是淡淡的金色,只稍稍看上一眼,便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。   她伸出手按在灵符正中,也让陈皇后伸出手,在灵符中与她的手交握在了一处。   灵符化阵,道道虚影化为灵光,围绕着她们两人旋转、晃动。   周围的宫人们听到动静,纷纷地驻足细看。只见陈皇后居住的那间宫室里出现了明月一般的光华,纷飞的灵蝶环绕着宫殿四周飞舞,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渐渐地成型,然后消失不见。   陈皇后有了片刻间的晃神,然后便骤然消失在空气中。   而与她结契的叶清霜,也同时不见了踪影。   汉宫,宣室。   叶清霜抬头望着雕梁画栋,又低头望望那双已经变得透明的手,心知魂契已经结成,这里便是陈皇后十三岁那年的情形了。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一处皇帝接见大臣的宫室里,但现如今她魂魄离体,设法去寻找陈皇后总是没有错的。   她飘飘荡荡地飞出宫室,蹲在宫道两旁侧耳细听。   汉宫中的宫女们闲来无事,便会在清扫宫道时八卦一些闲话。她在宫道旁边蹲守数日,便听说那位陈姑娘本是馆陶公主的娇女,小时候被一句“若得阿娇做妇,当以金屋贮之”指给了表弟刘彻。她循着宫女们口中的线路,飘飘悠悠地来到了馆陶公主府里,接着就被吓得滚了出去。   里头翻云覆雨,娇喘微微,实在不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能听的。   叶清霜在公主府外头静候了两个时辰,看着阳光穿过自己透明的魂体,全无阻拦地照在地上。枯黄的落叶穿过她的身体,又飘飘地飞远了。路过的鬼魂时不时偷偷打量她一眼,然后远远地避开。而路过的那些公主府卫士们……他们完全看不见她。   她等到夕阳西下之后,便飘飘悠悠地穿进公主府,找到陈皇后的闺房,驻足细看。   十三岁的陈皇后在床榻上缓缓睁开了眼睛。她低头看看自己的一双小手,又侧头看看铜镜中的那个人,面上现出了欣喜的神色。继而她又看到了叶清霜,便冲小幽魂微微一笑:“多谢姑娘。”   陈皇后称的是“姑娘”而非“仙长”,想必是见到叶清霜容貌年轻的缘故。   叶清霜点点头,飘到陈皇后跟前叮嘱道:“我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闭关。若是你碰上什么困难,在心中默念一声‘清霜姑娘’,我便能够听到。你我结过魂契,可以心神相连。”   陈皇后在心中反复默念着清霜姑娘四字,低低笑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   叶清霜高深莫测地唔了一声,便将自己团成一个小球,闭目修炼起来。   她这一修炼,就又是数年的时间不曾醒过来。   汩汩灵气在她的魂体内盘桓旋转,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在一点点地打通桎梏,让阻塞已久的经脉重新畅通。但是这个过程极为艰难,就算是她昼夜苦练不辍,也才稍微打通了一丝丝。   直到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她听见陈皇后在心中默默唤了一声“清霜姑娘”。   叶清霜从那种畅通无阻的修炼状态当中清醒过来,循着陈皇后声音传过来的方向,飘到宫廷深处去寻她。此时距离陈皇后重生已经过了将近十年,陈皇后已经重新成为皇后,入主六宫,并且将那位潜在的对手牢牢看在自己身边,再也不会出现在天子面前了。   陈皇后轻声说道:“如今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结。阿彻虽然对我好了一些,但我依然没有孩子。要知道阿彻是大汉的皇帝,如果他没有孩子——就算没有卫子夫,就算我重活一世,他恐怕也会很快将我抛弃,去同别的女人在一处。”  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入宫至今,已经整整三年了。”   皇后入宫三年无子,照理来说,皇帝便应该纳妃了。但是如今大汉天子刘彻忌惮祖母和姑母,对这位皇后也是敬多过了爱。就算是他心中想要纳妃,恐怕短时间里也没有这个胆量。陈皇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叶清霜说明之后,便期盼地问道:“清霜姑娘可有良策?”   在陈皇后看来,叶清霜既然能让她重新回到十三岁,便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。   叶清霜有些为难。   如果她现在不是魂魄,那莫说是一个孩子,就算是十个八个,也能给陈皇后弄出来。但眼下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鬼魂,就算是想要施展出什么手段,手段也是有限的。   她思忖片刻,问道:“敢问皇后,大汉天子他——是否子嗣艰难?”   陈皇后轻轻摇头,道:“当初阿彻只临幸过卫子夫一夜,卫子夫便怀上了孩子。”   所以问题肯定是出在陈皇后身上了……叶清霜静静地思考片刻,又询问了陈皇后一些饮食起居、膳食医药上的惯例,陈皇后都一一作答了。待听到馆陶公主想要帮助陈皇后固宠,所以让她每日沐浴在烈性香料中,以熏染自身时,面色微微一变。   她问陈皇后拿到那些香料的方子,仔仔细细地翻看过后,便有些无奈地说道:“这些香料,还请皇后日后莫要再用了。”她虽然不是医者,但她阿娘是个举世闻名的医修,从小耳濡目染不少医药病例,在这物资匮乏的凡俗世界里,勉强可以算得上是个神医。   陈皇后脸色大变:“香料有毒?”   叶清霜摇头说道:“香料无毒。但是这些香料熏得多了,必定会伤身。一旦伤到冲脉胞宫,皇后便很难受孕。公主一心想要让皇后圣宠甚隆,不想却反倒弄巧成拙,让皇后……”   陈皇后面色变了几变,良久之后,才低低地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  当天晚上,陈皇后便将那些沐浴用的香料一并撤掉,连熏香都不用了。   叶清霜也暂时搬到了皇后宫中居住,提醒她什么不该吃、什么不该用。陈皇后虽然有些半信半疑,但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,还是遵从了叶清霜的遗嘱。   约莫两个月之后,后宫里便传出了陈皇后有孕的消息。   一个有孕且地位牢固的皇后,在后宫中的地位自然不可限量。那位天子刘彻被他的祖母、母亲和姑母牢牢看着,还有一位怀孕的皇后痴缠着他,就算是想要出去寻个乐子,也抽不出空隙来。而且眼下朝中政务繁忙,渐渐地刘彻便连吃住都在宣室里了。   又过了些时日,寡居的平阳公主向刘彻举荐了一个……男人。   陈皇后心知肚明,此人便是卫子夫的亲弟弟卫青,但是如今卫子夫留在她宫里半步不出,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,就算是刘彻想要重用卫青,她也不能多说些什么,毕竟卫青是平阳公主举荐过来的,而且这些日子她正在忙着养胎呢。   小神医叶清霜尽职尽责地在皇后跟前飘来飘去,替她安胎养身。   十月之后,陈皇后顺利地产下一子,当日即被立为太子。刘彻虽然对这位皇后不算特别喜爱,但是这个孩子,他却是相当喜欢的。而且现如今卫子夫被陈皇后放出去嫁给了别人,卫青在刘彻身边与他商议练兵和出征匈奴的事宜,他渐渐地也就将其他事情抛到脑后去了。   毕竟对于刘彻来说,在他心中摆在首位的,永远都是江山和天下。   陈皇后在皇宫里站稳了脚跟,叶清霜便也安安心心地修炼去了。等到有一天,她感觉到心中微微一动,像是有什么桎梏已久的境界突然间破碎了。她从那种修炼境界当中清醒过来,感觉到有雷霆直直地劈落在身上。而她的境界也在不停地疯涨……跌落……疯涨……   一次逆天改命,抵得上三碎金丹。   叶清霜咬牙承受住了足足三千次雷劈,感受到境界一次次地不断提升、跌落、再提升、再跌落……她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,似乎只差一点就能够碎丹成婴。她心中一震,沉沉地将自己坠入到地下,强迫自己陷入沉眠之中。   九次金丹未碎,功法尚未大成,她绝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结婴,否则定然会入魔。   她在地底下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,等到终于醒来时,人间早已经是一片战火连天。一只透明的鬼魂坐在她面前,哀伤地望着北方,泪水怔怔滑落。   叶清霜福至心灵,脱口而出问道:“你想要重活一次么?”   ? ☆、史上第一彪悍01 ?  鬼魂吓了一跳,睁大了眼睛问道:“你是谁?”   她愣了片刻,又有些疑惑地问道:“你能看得见我?”   叶清霜慢腾腾地从泥里爬出来,给身上施加了一个清洁咒。她在泥土里躺了大约数百年的时间,等再次爬起来的时候,便看见人间界已经物是人非了。面前这位鬼魂看起来神色愁苦、目光哀戚,而且眼中隐隐有些悔意,看起来倒像是对前世很是遗憾。   她拍拍那位鬼魂的手,如同吟唱一般说道:“我是上界下来的修士,需要寻找一个机缘,才能真正地羽化登仙。你是鬼魂,对我的善念和恶念必定相当敏感,你细细地体会一番,我是在骗你么?”   叶清霜的声音抑扬顿挫、跌宕起伏,如同声乐一般向四周荡开,蕴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。那位鬼魂怔了一下,接着喃喃地说道:“细细体会一番?……”   “对,”叶清霜鼓励性地说道,“细细地体会一番,我对你可有恶意?”   鬼魂闭上眼睛,仔仔细细地感受着身前这位年轻女子的气息。她从相貌上看顶多只有十八九岁,肌肤细腻,面容姣好,似乎是大户人家里养出来的女儿。而且她身上有一种温和和善的、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气息,就像是一股潺潺的水流,温暖剔透。   叶清霜笑道:“如何?现在可能够相信我了么?”   鬼魂轻轻唔了一声,下意识地点头说道:“我信你。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相信这样一个陌生女子,大约是因为死了太久,又因为死得不甘,又或许是因为这位女子能够看到她的鬼魂形态,而她又寂寞得太久了……鬼魂将自己的生平缓缓到来,听得叶清霜一愣一愣的。   她说,她是宋国的会稽长公主,初封山阴,姓刘名楚玉。   她说,自己被叔父无辜杀死在家中,实在是恼恨得不行,想要找叔父报仇。   她说,叔父夺去了自己弟弟的皇位……她想过了,她很后悔自己原先没有看透叔父的野心,她想要重新来过一回,替弟弟把江山治理得妥妥当当,然后好好地气一气叔父。   叶清霜略微合计了一下,这位山阴公主重生过后,她前世的那些记忆肯定会有很大裨益。“帮助皇帝弟弟坐稳江山”这种事情难度虽高,却也并非不能做到。况且就算是山阴公主确实是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稻草,她也有把握替山阴公主扫清一些障碍。   原因无他,因为宋国的地盘只有大汉王朝的不到五分之一,而且有一部分国土处在最为富饶的鱼米之乡上,外无草原铁骑,内无天灾人祸。除非这位公主和她的皇帝弟弟自己寻死,否则肯定能够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守成之君。   叶清霜思量停当之后,便在身前画了一道大大的灵符虚影,含笑道:“请公主与我合掌。”   山阴公主依言将自己的手掌与叶清霜的手掌相抵,等灵气漩涡凝实、化蝶之后,便飘飘然地感觉到了一丝畅快。等她睁眼一看,便望见了熟悉的青色幔帐。   这里是她的公主府。她前不久才刚刚嫁给驸马何戢,蒙赐府第。   那位年轻的姑娘已经变成鬼魂,轻飘飘地挂在她的窗台上,对她说道:“我要修炼了。若是公主碰上什么事情,便在心中默念一声‘清霜姑娘’罢。”   山阴公主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,然后起身出到外边,去找她的驸马何戢。   山阴公主一觉睡到午后的事情,侍女随从们早已经见怪不怪。此时听说公主想要找何戢,当下便有两个大宫女引着她去了——山阴公主刘楚玉素来受宠,所以她府里服侍的人不是普通的丫鬟,而是宫里外放出来的宫女,惯会察言观色的。   驸马何戢正站在一处凉亭下,手中持着一支长萧,冷冷地看着她。   山阴公主走到何戢跟前,轻轻唤了一声驸马,然后笑道:“驸马今日倒是有闲情,想要抚琴弄箫。来人啊,送一张琴过来,我想要同驸马合奏一曲。”   何戢嗤笑一声,冷冷问道:“公主倒是兴致颇高。”   山阴公主轻轻嗳了一声。她这回倒是真心想要同驸马和好的。上辈子她同何戢闹翻了好几回,回回都是何戢先放软了身段哄她。如今重活一世,她也想对这位相濡以沫的驸马好上一些。   但是怎么刚刚,何戢的表情好像不太对?   何戢将长箫搁在案上,冷声道:“公主身边又多了三十位美少年服侍,何必对臣假作言辞?公主既然不愿意看见微臣这张脸,臣同陛下递交一份文书,自请同公主和离便是,公主又何必……何必这样羞辱微臣?”何戢说到最后,愤愤地一拂衣袖,“公主请罢。”   山阴公主愣了很久,才想起来自己确实对皇帝弟弟说过“陛下后宫三千妾只驸马一人”这种话,但这这这这这……这不是一时间的玩笑话么。唔,对了,她记得自己那位皇帝弟弟确实在第二天就送来了三十位美少年,说是要给她做……妾……   也难怪驸马会这般愤愤不平了。   山阴公主轻咳一声,正色道:“驸马莫要懊恼,这三十位面首,做不得数的。”   何戢冷冷冰冰地看着她,手中紧紧捏着长箫一角,指尖微微泛白。良久之后,他才抿着薄唇说道:“既然公主喜色,微臣自当奉陪到底。今夜公主屋中便会多出数位少年侍寝。至于微臣——”他面色微微苍白了几分,执起长箫,头也不回地走远了。   山阴公主轻轻嗳了一声,想要对何戢解释些什么,却又苦笑着摇摇头,后院起火了。   后院起火的山阴公主即刻命人准备车马,预备进宫去找她的皇帝弟弟。   她那位皇帝弟弟刚刚下朝,正在后宫里命人打扇、揉肩,一副沉沉的耽溺于美色的模样。山阴公主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,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她的皇帝弟弟跟前。许多年的时间不见,她这位皇帝弟弟依然是一副少年模样,而且懒懒的一副无赖的样子。山阴公主走上前去,虚虚行了一礼,然后劈头就开始兴师问罪:“你昨夜怎么送了我三十个美少年?”   皇帝懒洋洋地吐了一块橘子皮,乜眼道;“姊姊昨夜过得不快活?”   山阴公主气得用团扇拍了他一下:“姊姊在同你说正事!……那三十个人我收下了,接下来我要如何处置,你也莫要去管。这些天我想好好地哄一哄驸马。另外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同你说,是关于你我的叔父、湘东王刘彧的……”   山阴公主将自己前世的经历娓娓道来,说是湘东王刘彧日后定然会对她姐弟二人下手,让皇帝先下手为强,先废掉湘东王刘彧再说。皇帝懒洋洋地又吐了一块橘子皮,道:“姊姊还是回去同那三十位美少年颠鸾倒凤罢。若是嫌三十位不够,弟弟还可以再送你三十位,至于叔父刘彧,嘿嘿,他手中握着兵权,你让我去废了他的王位?”   皇帝自己剥了一瓣橘子丢进嘴里,嘟哝道:“朕可还没活腻呢。”   山阴公主一时哑了火。  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之后,愁眉苦脸的山阴公主又回到了府里。这回前来服侍的不是平素用惯了的大宫女,而是一位十六七岁的美少年。少年生得唇红齿白,就差没在面上傅粉了。山阴公主心中烦躁得很,便命那位少年下去,换驸马何戢过来陪她。   何戢一脸怒容地来到了公主屋中,冷冷地询问公主何事。任何人听说另一半忽然纳了三十房妾,还心急火燎地把自己从公务里拽出来陪她说话,心里都免不了要冒火。   山阴公主挽住何戢的胳膊,苦着脸说道:“阿戢,你说我要怎么做,才能掌兵权?”   何戢心中那股火气忽地窜起来又忽地熄灭了下去。他算是看明白了,这位公主完全就是想一出是一出,昨夜之所以要纳三十房男妾不是因为看厌了他这个驸马,而是因为她觉得好玩儿,就像现在她一脸郑重地问他该怎么拿到兵权一样。  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:“但凡持有虎符者,无一不是统帅三军的大将。公主自小生活在宫闱之中,未执过兵刃也未见过血,想要执掌兵权——怕是相当艰难。”   山阴公主眨眨眼,提议道:“不如你去掌兵如何?”   何戢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:“……公主,臣是文官。”   驸马何戢费了很大的力气,才让山阴公主明白什么叫做勇冠三军执掌虎符的大将军。山阴公主怏怏地嗳了一声,嘟哝道:“你做不到,姑父肯定也做不到,皇上就更加做不到了——他连宫门都出不去呢。可是如果不掌兵权,我该如何度过这场危机?”   山阴公主支着颐,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红烛,唉声叹气起来。   何戢感觉到自己额头上青筋跳了三跳,耐着性子询问道:“公主为何非要执掌三军不可?”   “自然是因为……唔,说了你也不知道。”山阴公主嘟嘟哝哝地回到房里,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清霜姑娘。何戢望着公主有些寂寥的背影,两道长眉深深地皱在了一处。   ? ☆、史上第一彪悍02 ?  叶清霜是在修炼到一半的时候,被山阴公主强行叫醒的。   她当时正团成一团挂在窗台上修炼,忽然听见一声急切的“清霜姑娘”,便从那种玄妙的状态里清醒过来。等她睁眼一看,山阴公主已经心急火燎地关上房门,走到她跟前来,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,噼里啪啦地把自己的顾虑和担忧全部都说了。   总结起来就是:她的仇家太强大,弟弟不理她。   山阴公主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眼前的透明光团:“清霜姑娘能让我重生一世,想必也能够对付湘东王刘彧罢?”要知道这世上的神仙可不多,好不容易被她碰上一个,自然要物尽其用。   叶清霜眼睛静静地瞅着她,问道:“公主的仇家仅湘东王刘彧一人?”   山阴公主肯定地说道:“唯有他一人!……咳,我已经打算不再做那些荒唐事了,也打算好好盯着我那位皇帝弟弟。如今宫里宫外有不少人都听我的话,皇帝他也很听我的话。只要他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,莫要做出让朝臣们寒心的事情,必定不会像前世那样……众叛亲离。”   简而言之就是,她会看好皇帝不再作死,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守成之君。   要知道如今能够稳坐在皇位上的人,要么雄才大略如汉武帝,要么安安稳稳地享受一时荣华富贵看着臣子们在朝中倾轧,再没有第三种活法。而皇帝唯一的威胁,便是刘家的那些王爷。   叶清霜轻轻叹了口气,循循善诱道:“公主府上可有史书?”   山阴公主颔首道:“自然是有的。”   叶清霜道:“那公主不妨从史书里学一学,旁人是如何对付这一类人的罢。”   山阴公主呆呆地点头:“哦。”   山阴公主当晚便抱了一堆史书回到房间里,彻夜苦读。   她身边服侍的那些宫女早已经换成了美少年,公主要奋发向上去读史,美少年们自然也得苦兮兮地陪着。驸马何戢回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:公主抱着一摞厚厚的书愁眉苦脸,旁边的美少年们同样抱着书叫苦连天,竟然像是过来陪读的。   何戢神色怔忪,眼底那一丝恼怒渐渐地化作了无奈。   他走上前去,出声摒退那些美少年,便看见公主揉揉眼睛,迷迷糊糊地望着他:“……是阿戢呀,过来陪我看一看书。我许久都不曾读过这些史书了,如今真是密密麻麻地头疼。”   何戢接过山阴公主手中的书册,低声问道:“公主今日为何忽然想起要读书了?”   山阴公主撇撇嘴,道:“没什么,就是忽然想读书了。既然你不肯陪我,那我就只好叫他们来陪我。要是连他们都不肯陪我,那我就找姑父去,哼。”   姑父二字一出,何戢面色微微一变,道:“莫要胡闹。”   山阴公主哼了一声:“我才没有胡说八道,你才高八斗,姑父才华横溢,恰恰可以做我的老师。唉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,我心里发怵。阿戢,你说明天我要是去找陛下读书,陛下会不会恼?”   ……   当晚驸马何戢在公主屋里歇了整整一晚,两人再次和好如初。   而山阴公主也终于从那一摞厚厚的史书里学会了,其实如果想要对付一个手握重兵的人,最快速的方法不是夺掉他的兵权,而是设法去暗杀。因为兵权对兵权很难,但杀手对兵权,却要容易得多。   所以山阴公主带着几位娇媚动人的江南美人,到湘东王刘彧的府上拜访去了。她不认识什么杀手,但是她却晓得,男人最容易放松的地方,就是在卧榻之侧。如果选在卧榻之侧动手,那真是再容易不过了——尤其是她山阴公主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,湘东王再怎么怀疑,也怀疑不到她的身上。   又过了些日子,湘东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平平静静地去了。据说是精尽人亡。   山阴公主解决掉这样一个大/麻烦之后,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。   自从解决掉湘东王刘彧之后,山阴公主就变得正常了许多。有时候她的皇帝弟弟不耐烦上早朝,还是她代替弟弟去上的。她有前世的经验和记忆,处理起事情来便显得游刃有余,甚至还隐隐有一些“料事如神”。她的皇帝弟弟几次挑了挑眉,就索性把朝事全部都推给了她。   但山阴公主从来都不是刻苦勤勉的人。皇帝撂挑子之后,连带着她也想要撂挑子了。   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,那位神通广大的神仙修士清霜姑娘亲自过来警告她,若是她和她的皇帝弟弟做不成这守成之君,那么他们很可能会重蹈前世的覆辙。想起前世那些可怕经历的山阴公主抖了抖身子,继续兢兢业业地替皇帝操持政务。   所以在南朝宋的国土上,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:   皇帝醉生梦死,长公主代君临朝。   事实上,宋国只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,比不上秦朝和汉朝那样朝政繁忙、朝臣死板。   所以就算是长公主顶替了皇帝干活,他们也纯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而且还因为长公主权力越来越大,也越来越能够限制她的皇帝弟弟了。比如说某天皇帝陛下想要在朝臣当中开一场宴会,而且打算让歌女们在会上“安抚”“安抚”他的朝臣们,立刻就被长公主掐断了火苗。   因为这种拉仇恨、留把柄、添罪名的事情,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的山阴公主实在是再清楚不过,也再恐惧不过。前世她或许会沉迷于这种游戏,但是现在,她彻彻底底地感觉到了恐惧。   如果在醉生梦死和一世荣华当中选一个,那她宁可选择后者。   毕竟她还有许多福气没有享、还有许多乐子没有找、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有过呢。   南朝梁国安安稳稳地在摄政公主的监视下度过了三十年时间。   三十年时间里虽然有战乱、有贪污、有舞弊,但是由于皇族不再胡乱折腾,而且相比起其他国家的皇族,简直就是干净得不能再干净,所以本国大臣们自然就三呼万岁,打死都要守住这一片清净地方了。除开皇帝时不时和长公主吵一回架之外,简直完美。   三十年之后,山阴公主和她的皇帝弟弟,含笑而终,寿终正寝。   叶清霜虽然闹不明白,为什么此时的人们如此短寿,但是既然山阴公主已经成功改变了宿命,那么她自然也就功德圆满了。在山阴公主逝世的那一刹那,三千道天雷直直得劈在了她的魂体上、身体上,将她劈得欲仙/欲死,血流三尺。   但是等三千道天雷劈完之后,她阻塞的经脉终于通了!   就像是河道中阻塞的石块和沙砾终于被天雷劈碎,化作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尝试着将灵气流转四肢百骸,无一不畅通,无一不惬意。从她来到凡俗世界的第一天起,直到今天为止,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修士,能够像普通修士一样修行的那种。   而叶清霜自身的单系水灵根资质,更让她在修炼时如虎添翼,一飞冲天。   她不知疲倦地在南朝宋的故土上修炼,直到人间再次烽烟肆虐、战火绵延,直到大隋一统乱世、开辟了一个短暂的辉煌,再到隋末群雄并起,乱世烽烟,她都安安静静地躲在江南鱼米之乡修炼,迟迟没有醒过来。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,就算是已经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修炼,她也比许多人都要延后了好几百年。   等到叶清霜彻底巩固境界,开始第八次碎丹重修时,已经是数十年的时间过去。   隋亡,唐立,人间迎来了又一个煌煌盛世。   ? ☆、大唐贞观十九年 ?  但凡盛世,最繁华的地方必定是一国都城。   叶清霜在巩固完境界之后,很快便踩着飞剑来到了大唐的都城长安。此时正值春日,长安城处处繁花似锦,人/流涌动,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。她给自己捏了一个隐身诀,在长安城上空低低盘桓了半日,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地方。   她找到的地方在长安城西市北面,周围遍地是富商巨贾的一处坊市里。   饶是叶清霜来自物产丰饶的上界,一时间也被城里的繁华迷住了眼。她算是彻彻底底见识到了“摩肩接踵”是什么滋味。据说今日是凡俗世界的上元节,长安城不设宵禁,无论男女老少皆可在长安城里游荡到第二日的白天。而西市周围多商贾,也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,让叶清霜看愣了一瞬间。要知道在云沧上界,只有化形之后的妖修,才会有这样五颜六色的头发和眼睛,可这这这……   “小娘子,要沽酒么?”旁边高鼻深目雪肤的胡姬笑吟吟地招呼她。   叶清霜愣了一瞬间,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,那位胡姬叫的人是自己。修道之人原本不沾酒浆,但是她见到那位胡姬实在生的奇异,便忍不住慢慢地挪过去,沽了一角酒。   胡姬笑吟吟地将酒递给她,又接过叶清霜手里的一枚金叶子,笑弯了一双大眼睛。   叶清霜又看愣了一瞬,片刻之后才发现,自己这样直白地盯着人家看,实在是唐突得很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胡姬酒娘那里接过一角酒,使个法决丢到储物符里,然后慢慢地沿着街道朝前头走去。   这里的市集非但琳琅满目,而且有半数都是香料。高鼻深目的胡商们将各式各样的香料摆放在铺子前,任由丫鬟仆役们拣选,至于更好一些的,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送到各个高门大户里去了。叶清霜在卖香料的地方驻足停留了片刻,感到全身都被香气熏成了香炉,赶忙离开西市,往东而去。   长安城西富东贵,东面比西面要安静得许多,也更显得冷冰冰的没有什么人气。   叶清霜略略地喘了口气,扑了扑身上的香料末儿,将手中的一角酒送给旁边卖花的小娘子,顺手折了一支腊梅在手中把玩。隐隐约约间,她听见了有两个男人在争吵。   叶清霜耳聪目明,神识顷刻间便能覆盖住整座长安城。她听见的声音,便是从北城里传出来的。   而长安的北城,便是皇宫。   “圣人欲亲征辽东,实在是冒险,太过冒险……”   “朕戎马一生,征战天下,何险之有?”   “然辽东险峻,室韦国贫瘠苦寒,实在不值得陛下亲自征讨……”   “朕要让安东都护府的辖域囊括整个东海!好了,朕心意已决,你莫要再多说。”   “大家、大家、大家……唉唉大家!……”   宦官匆促的脚步声追随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而去。留下的那个人一脸的苦相,慢慢地转过身,念念叨叨地说道:“此事还需再同房相商议才好,商议,唔,再议一议才好……”   叶清霜在坊街正中站了片刻,忽然扑哧一声笑了。   原来是那位皇帝想要亲自征讨辽东,他的臣子却接二连三地想要劝阻啊。这位皇帝的野心倒是蛮大的,绝不输给那位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和雄才大略的汉武帝。不过安东都护府是什么?   她抬头望着坊门上的“康平”二字,下意识地抬脚走了进去。   一进康平坊,她立刻就被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给呛住了。这处坊市与别处不同,里头居住的十有八/九都是女子,而且是年轻貌美的女子。今天正月十五上元节,这些年轻的小娘子们便齐齐地扎了花灯,在花心里写上心愿,然后到河里去放灯。今年春天来得早,北面的那条小河已经冰雪消融,潺潺的流水带着花灯,蔓延向城东郊外。   一位小娘子双手合十,喃喃地请神明赐给自己一个如意郎君。   另一个小娘子双手合十,祈求神明让自己早日攒够银子,好给自己赎身。   再有一个小娘子则连续放了三盏花灯,每一盏的灯心上都写着早日脱离乐籍而去……   叶清霜站在小河边上,打量着那些顺着河水蜿蜒而下的花灯,暗想她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。汉廷里有教坊司,这里大约也是一处教坊司。这些容貌秀美的女子,便是没入乐籍的罪官妻女了。   想不到即便是在凡俗世界,也依然可以看得到这些不如意的事情……   叶清霜摇摇头,转身走出了康平坊。   外间依然是一片静谧,偶尔有几个打更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。花团锦簇的夫人娘子们围着幂篱,在丫鬟奴婢的簇拥下进了首饰铺子。至于郎君们则大多牵着一匹高头大马,三五成群地约出去耍乐。在这种高官云集的坊街里,很少会有人敢当街纵马,毕竟谁都不知道自己在路上会碰到什么人。若是不小心撞到顶头上司的家眷,或是被御史台参上一本,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。   叶清霜在长安城里兜兜转转,又回到了北城里。她捏一个隐身决,找到皇城里最为冷寂的一座宫殿,在里面盘膝坐下,开始修炼。早在秦汉年间她便已经发现,这世上最安静且安稳的地方,莫过于皇城;而皇城中最安静和安稳的地方,莫过于冷宫。   她已经相当于碎过七次金丹又重修,如今再次凝丹时,便称得上是轻车熟路。   叶清霜在皇宫里一路呆到了大军开拔。宫城里那位帝王没有听从属下的谆谆劝告,执意要御驾亲征辽东,从室韦国到高丽国都要一并拿下。叶清霜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感悟,她趁着一个沉沉的夜晚,进入到那位皇帝梦中,轻声问道:“你这回的胜算并不大。”   那位皇帝冷冷地俯瞰着她,目光之中充满威严。   她粲然一笑:“与我结契罢。用大唐的国运与我结契。我助你覆灭整个辽东。”   那位皇帝嗤笑一声:“朕凭什么相信你?”   叶清霜轻声说道:“就凭我是水属性修士。陛下,水可滋养万物,我能让你的将士们不再受伤。你知道在战场上,一支不会受伤的军队,会是多么强大的战力。”   那位皇帝冷冷地说道:“大唐军律,问卜鬼神者斩,朕凭什么相信你?”   叶清霜轻声笑道:“你会相信我的。”   大唐贞观十九年,李世民亲征辽东,死伤无数。   终于在一个冷寂的晚上,李世民在自己的梦里见到了那位碧衣修士。   大唐皇帝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,冷冷地说道:“朕不会用自己的国运来同你做交易,朕用自己来同你做交易。朕是大唐的天子,天威浩荡。你是修士,理当知道朕的价值。”   叶清霜轻轻咦了一声:“不用国运,用你自己?”   大唐皇帝嗤之以鼻:“朕怎么可能会去赌国运?有李氏在一日,大唐江山便万世不竭。”   叶清霜点点头,道:“好罢,那我与你结契。作为一个讲信誉的修士,我不会诓你。”   大唐皇帝的目光幽幽冷冷,如同利剑一般剜在她的身上:“记住你的承诺,小姑娘。”   叶清霜惋惜地在空中画出一道灵符,与这位已经步入暮年的大唐皇帝结了契约。她随同那位大唐皇帝一起站在唐军中,一圈圈水蓝色的波纹以她为中心,一层层地荡漾开来。被水蓝色光芒扫到的将士们,随即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愉悦和舒骇。   他们欣喜地发现,自己身上的伤势正在一点点地痊愈。原先那些被抽干的力气,被那些淡淡的水蓝色灵力一点点地滋养了回来。在三军的正中央,碧衣修士盘膝坐着,身上水蓝色的光芒如同无穷无尽一般,滋养着方圆百里之内的将士。   大唐皇帝距离她最近,受到的滋养也是最多的。   他深深地望了那位碧衣修士一眼,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。   “皇帝陛下。”叶清霜睁开眼睛,苦笑道,“请你务必要成为比秦皇汉武更强大的千古一帝,否则我这百年间的修为,就全都废了。”第八次的重修,又要从头开始。   大唐皇帝高深莫测地望着她,琢磨着那句“百年间的修为”,言道:“就算不用你叮嘱,朕也会成为比秦皇汉武更强大的帝王。好了,速速替朕的将士们治好伤,朕要亲自去前线看一看。”   大唐皇帝这一去,就是整整三个月的时间。   三四个月时间里,叶清霜不吃不喝、不眠不休,不知疲倦地往外输送着那种水蓝色的光芒。唐军的战线连连逼近,如同一支尖锐的长矛,牢牢扎进了辽东诸国的深处。   大唐皇帝赢了。   叶清霜心中一动,一道天雷从天空中劈落下来,狠狠打在了她的身体上。她体内的灵气疯狂暴涨,金丹在一瞬间内凝成,然后又在瞬间破碎。她已经猜想得到,原本这位大唐皇帝征战辽东,肯定会无功而返,但是现在自己横插一脚,让大唐皇帝得胜,又遭到了一次雷劈。   这回天雷总共劈了她一千五百下,劈得她眼冒金星,昏睡在泥土里,许久都未曾醒过来。   大唐皇帝早已经班师回朝,长安城里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帝,一日比一日更加花团锦簇、歌舞升平。她依然沉沉地睡在泥土里,偶尔动一动手指头,龇牙咧嘴地笑。   还有最后一次,还差最后一次,她就要成功了。   ? ☆、汴梁繁华盛景 ?  叶清霜醒来时,碧空如洗,万里无云。   她躺在泥土里静静地思考着人生,直到一辆牛车缓缓地碾着她的身体过去,才挣扎着爬起来,在一处温泉里洗干净身体,然后朝长安城里飞去。她记得长安城是唐朝的都城……都……城?   依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人/流涌动,但已经不复昔日的时光。宫室里冷冷清清,连皇帝都见不到半个。她的目光在大地上四下逡巡,终于发现都城已经不在长安,而是在东边的汴梁。   难道她一次突破过后,这里又再次换了人间么?   叶清霜龇牙咧嘴地笑笑,踩着飞剑一路前往汴梁。汴梁城同样是处处繁花似锦,但是却少了一份长安城的硬气,多了一些文人墨客的雅致。她坐在茶肆里听了半日的书,才发现是宋朝开国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后,举朝上下便以习文读书为风尚,就连勾栏瓦肆里的小厮也会唱两句清词。   如今已经是北宋庆历年间,四海咸宁,天下升平。   她坐在茶肆里饮了三壶清茶,又将那卷九转锻体功法从头到尾默诵了一遍,又细细地推衍之,确认再没有什么大碍之后,便寻了一间客栈,开始修炼。   第九次的重新凝丹比前边八次都要艰难得多。叶清霜总共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,才将经脉梳理完毕,为结丹做了最最彻底的准备。她知道汴梁城中最清静的地方莫过于皇宫,所以她预备到皇宫里去找一个人——大宋的皇帝赵祯。   先前在面对李世民时,叶清霜还感觉到一丝隐隐约约的畏惧,但是在面对这位温和有加的大宋皇帝,她最后的一丝畏惧也消散于无。这位皇帝无异于宽仁之名,就算是面对她这个贸然闯进宫廷里、揪着他的衣领侃侃而谈的陌生女修,也仍旧没有半点怒容。   叶清霜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赵祯的衣领,轻声说道:“我能实现您的心愿。”   赵祯含笑道:“你知道朕的心愿是什么?”   叶清霜轻咳一声,望着这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帝王,心中暗自琢磨片刻,道:“我不晓得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。但是我曾经助唐朝皇帝平定辽东,自然也能够实现您最大的心愿。”   赵祯依然温和地笑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   叶清霜认认真真地说道:“与我结契罢。虽然我现在不能让您重生——我就只差最后一轮了——但是除此之外,我能替你做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。您改变的命数越多,我的修为就涨得越快。”   赵祯温温和和地说道:“你这算是露了自己的底牌么?罢罢罢,恰好朕也有两桩心病,倘若你当真是书中所说的、那位帮助唐太宗平定辽东的修士,理当也能替朕完成这两个心愿。”   叶清霜一下子提起了精神,问道:“是什么心愿?”   赵祯缓缓说道:“先帮朕生下一个太子罢。”   大宋开国至今,已经历经了三位皇帝。轮到赵祯时,便生生变得尴尬起来。赵祯早年生下了三个男孩,本想着择一个立为太子,但这三个孩子,却都无一例外地夭折了。如今赵祯年纪渐涨,朝中立储议储的声音越来越大,他想着自己或许要从宗室中则一个嗣子,未免感觉到烦忧。   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皇帝,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江山传给子侄辈。   叶清霜听完赵祯的第一个心愿之后,暗暗地有些咋舌。她在空中虚画了一道灵符,然后强调道:“我可以替您调理身体,但我绝不会亲自替您生孩子。”   赵祯温和地笑笑,道:“朕自然不会为难你。”   叶清霜与他手掌相合,结完了一道契约。如今她手中已经不剩下什么丹药了,就算是先前从上界里带下来的那些凡人能用的丹药,都已经在咸阳城里送完了。但是这些年来叶清霜别的没学会,炼丹术倒是学了不少。她预备替赵祯开炉炼几枚丹,再化成药汤让赵祯服下。   丹药练得很顺利,赵祯的身体也一日日地开始恢复。叶清霜要了一间僻静冷宫作为修炼室,认认真真地开始修炼起来。等到大宋宫廷里传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,她才从那种极致的修炼状态中清醒。   赵祯生下了一位公主,而且还有两位妃嫔同时受孕了。   叶清霜隐隐感受到了境界的再次提升,便继续沉浸在那种玄妙的境界中,任由自己一路冲破筑基巅峰,开始第九次地凝丹。她凝结金丹整整花费了三年的时间,等到三年后出关时,大宋宫廷里已经添了好几位皇子皇女,皇帝面上的阴霾也淡了许多。   皇帝继续说道:“朕的第二个心愿,是永绝大宋边关之患。”   叶清霜稍加打听之后才知道,大宋的北面有契丹人,而且有一个强大无比的辽国。辽国这些年兵强马壮,而且让先帝签订了一份澶渊之盟,从此成为了宋朝皇室的一处心病。   但她是修士,并不懂得这些凡俗世界的带兵布阵之法。   宋帝赵祯道:“朕记得在唐太宗贞观年间,太宗皇帝征讨辽东,唐军中有一位奇人异士,能让唐军中受伤的将士瞬间痊愈。三个月的时间里,唐军的伤亡几乎是零,不费任何吹虎之力,便拿下了辽东。若是仙师愿意襄助,便如同在唐军中那般,令宋军无病自愈罢。”   叶清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,道:“好。”   是年夏,宋军北上征辽,反败为胜。   次年春,宋军灭西夏,将疆域推到了沙漠边缘。   那份澶渊之盟早已经变成了废纸一张,连带着东面的燕云十六州也被宋军一寸寸拿下。叶清霜如同永不衰竭的甘泉一般,以自身源源不绝的水属性灵力,滋养着宋军数十万的将士。   她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和修为有了前所未有的提高,距离元婴只差隐隐一线。   在赵祯立太子的那一日,叶清霜回到昆仑山中,开始尝试着凝结元婴。这一闭关,就是整整三十年的时间。无数道紫色雷霆从天空中直直劈落,她体内的灵力如同滔滔江河之水绵延不绝,汪洋恣肆如同大海。在灵力光芒的最深处,一个小小的婴孩逐渐凝结成型。   这个小小的元婴比寻常修士的元婴要大上一些,周身布满了浅浅的紫色纹路,看起来分外诡谲。   叶清霜轻轻舒了一口气,体内无意识地运转起那一部玄奇的功法,滔滔灵力汇聚成巨大的灵气漩涡,在昆仑山中形成了一道奇观。她如同沉沉睡去了一般,在昆仑山中一动也不动。   一层、两层、三层……   千百年的积累终于变成了今日境界的突飞猛进,她像是有了神助一般,凝成元婴之后一口气突破了九重境界,才堪堪地停止下来。等她再睁眼时,凡俗世界再一次地物是人非。   叶清霜没有再凡俗世界多做停留,她在江南一带滞留了十多年后,隐隐感觉到了突破的机缘,便再一次回到昆仑山中,伺机突破。   这一回她突破得很是顺利,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顺利。   一束淡淡的金色光芒从天而降,她隐隐有了一种飘然欲仙的感受。昆仑山之上层层叠叠的天堑对于她来说已经像是豆腐一般易碎。她将灵力凝聚成刃,轻松自如地切开了那一道天堑。   云沧上界就在眼前,而今时今日,已经恍如隔世。   ? ☆、番外01 ?  叶清霜站在云雾缭绕的云沧上界,心中很是感慨。  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,她已经接到了三十来道传讯符。有爹娘的,有哥哥姐姐的,也有儿时玩伴的。还有几位是云沧上界中派得上号的长辈仙君,想要收她为徒,以传衣钵。   她捏碎那些传讯符,循着记忆中的路,缓缓地朝府里飞去。   千余年的时间过去,她的父亲已经飞升仙界,母亲也再一次闭关突破,不日即可成仙。她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也有大半都修到了大乘,笑吟吟地点着她的鼻尖说道:“要努力追上来哟。”   叶清霜面无表情地推开姐姐戳在跟前的那根手指,决定拣一个合适的山门进去修炼。至于去哪一个山门……既然她和小哥哥修的是同一路功法,那索性便拜入小哥哥的师叔门下罢。   她满打满算地带着一个包袱离开之后,才发现自己胸前的小乾坤袋里装着一张金帖。   那是一张定亲的名帖。   也就是说,阿爹阿娘在她刚刚出世的时候,就给她订了一门娃娃亲。   而且另外的一张金帖,好巧不巧地就在她那位终日不见人影、据说极其不近人情的大师兄身上。   真是……   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   叶清霜轻描淡写地撕掉了那张金帖,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,继续修炼。   她在凡俗世界里便是个修炼狂,就算是来到了云沧上界,也丝毫不比在凡俗世界逊色。整整两千年的时间里,她就像是在云沧界里隐匿了身形一般,极少有人听说过她的存在。等到她娘飞升的前夕,她出关去瞻仰阿娘得道成仙的仙姿时,见到了她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师兄。   ——她忽然有种预感,自己未来的日子,大约会过得很艰难。   ? ☆、番外02 ?  仙道茫茫,修士渺渺。   叶清霜在飞升大典上的那场惊鸿一瞥,委实算得上是一桩孽缘。   她对那位大师兄兼未婚夫原本是避而远之的,可惜她阿娘的飞升大典惊动了整个云沧界,连带着她那位足不出屋的大师兄也要前来观礼。但是他这一观礼,便观出了事情。   昔年两家订立婚约时,除了他们的爹娘之外,还有一些长辈在。现如今这些长辈见到他们,便都一个个地开始逗趣,甚至惊动了她飞升仙界的娘。她娘往下方瞥了一眼,便轻描淡写地从叶清霜怀里,抽出了那份藏得好好的金贴。   叶清霜脸绿了。   但是她现在修为虽高,却不是神仙娘的对手。她娘两根纤纤玉指一拈,便将她和那位未婚夫凑做了一堆。那位大师兄波澜不惊地望她一眼,道:“甚好。”然后便背着长剑回门派打坐了。   她娘慈爱地指着那位仁兄道:“这位便是你的未婚夫,齐箫。”   叶清霜拨开她娘摁在自己头上的纤纤玉指,一张脸由绿变成红,又由红变成青。   他娘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为娘已经替你仔仔细细地算过了,那位是你命中唯一的良配;而且巧的很,你也是他命中唯一的良配——可谓是天作之合。”   叶清霜愤愤道:“那也不能罔顾我的意愿,将我们凑做一堆!”   她娘慈爱地摸摸她的头,飞升仙界,同她爹一起逍遥自在去了。   叶清霜深深呼气、吸气、呼气、吸气……决定依然像往常一样,当这位未婚夫不存在。   那两张金贴就像被捅开的一层窗户纸,一时间在云沧界里炸开了锅。   为什么呢?   因为那位齐箫仁兄,他是上界界主的嫡亲外孙,一家子都被仇家屠了满门,不得不孤苦伶仃地留在门派里苦修,数千年都不曾离开过山门半步。这回平白冒出来一个未婚妻,便有好事人将他的陈年往事给翻了出来,在云沧界里传得沸沸扬扬,到了一种尽人皆知的地步。   齐箫依然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修炼,没有离开过房门半步。   但是这样修着修着,是要出大乱子的。在他突破合道关卡的那一日,忽然间被心魔吞噬掉大半的神智,连眼睛都变成了暗红色,面目狰狞宛若厉鬼。叶清霜的师尊和齐箫的师尊是同门师兄弟,所以在师祖的一声令下,她便被送到齐箫屋子里,替他养伤了。   ——因为叶清霜是单系水灵根,而且还是齐箫的未婚妻,简直是责无旁贷。   天知道什么叫做责无旁贷,叶清霜最气恼别人拿她的单系水灵根说事了。   所以她在磨磨蹭蹭地稳住齐箫的伤势、替他梳理完经脉之后,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。但是很不巧,外面碰上妖兽来袭,她还没走出屋门,半个云沧界就坍塌了。她和她的未婚夫一齐被埋在坍塌的界位下,终日大眼瞪小眼,两相生厌。   最终齐箫淡漠地开口道:“要顺利地出去,恐怕非得你我二人协力不可。”   叶清霜轻轻哦了一声,问道:“我该怎么做?”   齐箫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来:“双修。”   齐箫口中的双修功法,与世间流传的双修之法不同。齐箫是单系火灵根,而叶清霜是单系水灵根,水火并济,便有一定的几率提前突破大乘,修成仙身。叶清霜听完他的解释之后,便道:“那就修炼罢。”如果是单纯的水火并济,他们两人其实不用发生什么关系。   如此一场苦修,便又是数千年之久。   等他们两人从坍塌的界位中脱身而出之后,才发现世间早已经变了一个模样。齐箫的那位仇家已经飞升成仙,若是想要报仇,就必须要飞升到仙界才行。而叶清霜的那些哥哥姐姐们,早已经一个个地修成仙身,远离她而去了。   叶清霜幽幽地叹了口气:“……我们接着修炼罢。”   齐箫依然淡漠地应了一个字:“嗯。”   在外界修炼不像在坍塌的界位里,孤孤寂寂,冷冷清清,其实是很容易暗生情愫的。   叶清霜不知道她那位未婚夫早已经对她动了情念,依然沉浸在日复一日的苦修当中,境界一日日地突飞猛进,甚至隐隐追上了她那些天才的哥哥姐姐们。   而且随着齐箫陪在她身边的日子越来越长,她也越来越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了。偶尔齐箫外出历练,她还会有些不习惯。如此又过了数千年的时光,她在一个沉沉的暗夜里,顿悟了。   那时她已经是大乘境界,一个顿悟,便能够飞升成仙。   仙界的接引之光已经降落到了云沧界,而且隐隐约约地还不止一道。叶清霜定睛一看才发现,原来齐箫也在同一时间顿悟了,而且接引之光几乎和她同时降下。两束金色的光芒在云沧界中显得分外扎眼,而且还是两位已经定下婚约数万年却迟迟都没有完婚的道侣,更是惹人注意得很。   叶清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:果然还是一场孽缘。   但是仙界的孽缘,多半便算不上一桩孽缘了。   所以她还是……随缘罢。 ☆﹀╮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╲╱=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【书本网】整理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版权归原文作者!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═ ☆〆